我還沒長大,我阿爹卻已經老了呀!
「阿爹,你定然要長長久久地活著才成,若是丟下我一個,我就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了。」
我喃喃道。
阿爹伸手摸著我的發頂,笑得眼睛成了一條縫兒。
「阿爹要長長久久守著我的阿時的,畢竟我家阿時傻得很,傷心難過了總一個人忍著,阿爹放心不下呀!」
窗外春雷陣陣,忽劈里啪啦下起了雨。
待我見過了江南的雨后,我才知曉,原京城連一場春雨,亦帶著摧枯拉朽般的氣勢啊!
我想喜歡一個人可真難,我阿爹怎就會這般靜悄悄地喜歡了一個死人這許多年呢?
這夜伴著春雨,我做了一場夢。
夢里的我追在晏溫身后,看他歡喜看他憂愁。
看他春日里親手給浮光做了一個燕子的風箏羨慕不已,我背著手一只鞋來回踢著地上看不見的塵土,就是怎麼也說不出自己也想要一個。
可第二日墻角便立著一個美人兒的風箏,比浮光的還要好看三分。
每過幾個月晏溫便送一部抄好的經書來,說是他讀書無聊時隨手寫的。
我翻開經書來看,字跡工整清俊,同少年一樣,口是心非的模樣。
我夢見少年在燈下奮筆疾書,直至手腕酸疼難忍才作罷。
我每個生辰總會收到晏溫送的禮物,自己雕刻的簪子,胖乎乎涂了油彩的小人兒,一盒發帶,一根毛筆。
小小的我追著在少年身后,大聲喊他的名字,少年不情不愿地回頭應我一聲,嘴角微微上揚,又慢慢長大。
巷子那般長又這般短,我們從日子的這頭走到那頭,巷口的老榆樹長了榆錢又生了葉子,浮光不知受了誰的欺負,哭哭啼啼跑過來。
冬日里魏同立在巷口的老榆樹下,一粒鳥屎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頭頂上,他又叫又喊,像個傻子一樣。
我同晏溫相視一笑,已然都是大人的模樣。
原我們已經一起走過了那許多的光陰,我們所有的日子似乎都在圍著這條崎嶇不平的巷子走。
日頭東升西落,將我們所有的快樂愁苦皆一并帶走。
晏溫總背對著我,可只要我喊,他總會回頭。
28
待殿試畢了,很快便放了榜。
每個故事總有這樣的事兒,本該是狀元郎,只因生得太好看,便被點了探花。
聽一聽探花這二字?是不是就生出了許許多多的旖旎悸動來?
晏溫是個驚才絕艷的少年探花。
所以詩人詞人寫少年,定然是在心中醞釀了千遍萬遍才敢落筆。
待落筆成詩時,定然又是淚流滿面。
那是人生中最好的時光,只當時不知,總以為只是尋常。
后來才有了: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又有了: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依斜橋,滿樓紅袖招。
亦有了:畫凌煙,上甘泉,自古功名屬少年。
連一國之君都夸他是個驚才絕艷的少年探花。
老太太送走了一波又一波來道喜的人,小小的巷子前所未有地熱鬧起來。
處處都透著喜氣,我坐在院里看黃昏的落日,今日一過,明日的晏溫再也不是今日的了。
他會如愿進了翰林院,被瑣事磨平了棱角,學著同旁人支應,學會了帶上一張面具世故地活著。
他要長大了,再也不能想笑的時候便笑,不想說話時便不說了。
他會變成一個人情世故皆出色的大人,一步步爬到最高處。
待再回首時,已忘了舊時自己的模樣。
不知為何我這般想哭,長大一點都不好。
可時光催促著,老太太催促著,他阿爹阿娘催促著,活著的死了的人都催促著他快些長大。
他有血海深仇,有遠大抱負,再也不能只做個少年了。
「阿爹,我們不能只盼著他喜樂安康嗎?」
阿爹背手看著慢慢落下去的夕陽說:「傻阿時,人活在這世上,總要有所背負的。只愿他一路顛簸時,總有人陪他一起吧!」
「阿爹,我想去陪著他,你說好不好?」
「可阿爹卻只愿你喜樂安康。」
「若是沒有他,安康或許會有,可我不知會不會喜樂了。」
「那便去吧!」
天已黑透了,阿爹進屋燃了燈,我依舊在檐下坐著。
院門響了兩聲,又被人輕巧的推開了。
還未到明日,晏溫還是個少年,不曾變成世故的大人。
他還是穿他總穿的青布袍,走路還是沉穩的老頭模樣。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眼前,房里的亮光只點燃了那雙總是淡漠的桃花眼。
他說漾漾,旁人都來賀我了,怎得就你沒來?
我有個小名兒漾漾,是阿娘取的,亦只阿娘叫過。
只我同阿爹知曉,阿爹卻從不曾叫過,他說那是獨屬于我去了的阿娘的。
有一日我同浮光說話,問她為何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她說她幼時多病,老太太帶她去了青城觀,觀中的真人說她命輕,壓不住太厚重的名字,給她賜名浮光。
后來她確實好了,又說起她還有個乳名兒,叫七妹。
問我有沒有,我隨口說了漾漾二字。
那時他在房里溫書,竟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