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女師父,你看,你根本就不知道三公子,是個什麼樣的渣滓。」
他凄涼自嘲地笑。
三公子不會哭,他只會笑,裝若無其事。
世人都盼三公子死,他們恨毒了他。
可是,他們忘了,曾經三公子也保護了他們。
元和三年,三公子初任驃姚校尉,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
元和四年,三公子升任驃騎將軍,率兵出擊占據遙西地區渾休王、浮屠王部,殲敵 7 萬余人。
元和五年,三公子率軍北進兩千多里,越離山,渡滄水,與南部蠻夷接戰,殲敵 8 萬余人,俘虜頭王。
……
世人總健忘,一個人功勛再卓越,行差踏錯一步,便萬劫不復。
我靜靜地把臉埋在他的頸窩。
「三公子,我知道你不是。很晚了,我們睡吧。你的藥在哪里,我去給你拿。」
他的目光有些迷離:「藥……」
他的聲音憂抑:「女師父,今晚,我不吃藥了,我要送你。」
五
風一程,雪一程。
凜冽的夢隱寺風雪,漸漸溫柔。
三公子背著我走,雪地上深一坑,淺一坑……
他的背很暖,很堅實、可靠。
我的腿在火紅色狐氅下一蕩一漾,在三公子這,端木敏忽然變成了一個嬌氣的姑娘,不端莊,不大方。可是好快樂,無數的蝴蝶在風雪里閃爍,自由地閃爍。
一直閃爍到我的心上。
琉璃燈把黑暗照亮一寸又一寸,走過,那光又一寸一寸地熄滅下去。
重歸黑暗,沉寂。
「女師父,冷嗎?」
「不。」
「把手伸給我。」
我從善如流,遞過去。
他單手捧住,放到嘴邊,輕輕呵了呵,緊接著,我的手落入滾燙的,他的脖子下。冷的,熱的,輕輕一碰,觸電似的。
風雪被滾燙的溫度驅逐得遙遠。
我想把手抽回來:「三公子,這樣你會冷的。」
他堅決地按住我的手:「不冷……」
他頓了頓:「如果女師父抱得更緊些,就更不冷了……」
他在笑,他一笑,那些蝴蝶又閃爍起來,風雪里的蝴蝶……
三公子……
我伸出胳膊抱緊他的脖頸,默默把臉埋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不知不覺,我的臉上水涔涔的。
三公子,我想把你抱得更緊些,可是只有短暫的一刻。
如果可以,我想,可以不用抱得那麼緊,但可以抱得久一點。
哪怕只是寂寞時的依偎、依賴,無關風月。
時間啊,可以更多些就好了。
這是即將離開三公子、離開荒唐艷遇,倒數的第五天。
六
倒數第四天。
哥哥出現了。
「敏兒,該回家了。」
我往兜里專注地裝糖,搪塞他:「哥,祈福還沒完……」
「敏兒,等到祈福完了,你也完了……」
哥都知道了。
捻在指尖的那顆糖跌落在地,打著旋,破碎地哭泣著。
我蹲下去撿,哥一腳踩上去,徹底碎了。
跟著那顆糖一起碎的,還有無數的蝴蝶,心上的蝴蝶。
我抬起眼,狠狠瞪著他:「哥,為什麼?」
哥蹲了下來,揉了揉我的發:
「敏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
如果哥罵我,或許我不會這麼難過。或許我可以借機胡鬧。
可是哥為什麼要這樣心平氣和,我連發作的機會都沒有。
我呆呆地望著他,眼淚怔怔地滾下臉頰:
「哥,為什麼?」
困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嗚咽著:「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可以只做端木敏?我不想承擔什麼嫡女的責任,我也不想當皇后,我不想要,什麼都不想要。」
咸澀的眼淚滾入口中。
我絕望地哽咽,拽著他的袖子問: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不能嫁給喜歡的那個人……」
哥輕輕抱住我:「敏兒,沒有人可以那麼自私地做自己。」
沒有人能自私地做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走的路。
世家女,生下來是一個符號,是家族的某個符號,沒有感情、冷血的符號。
注定的,逃不開的枷鎖。
我徒勞無功地吶喊:
「哥,我都懂,我什麼都懂,可是我又不懂,什麼都不懂,為什麼?為什麼?那些冷冰冰的家族榮譽,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我是一個人啊,我有熱血,有跳動的心,我會哭,會笑,我不是祠堂里那些冷冰冰的、金碧輝煌的牌匾啊,我想要自由,我想要自由地愛……我想愛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