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但我也知道,他比所有人都愛我。
7
我爹帶著家丁找到我們的時候,我和柳朝明正在破廟里依偎著取暖。
那是逃亡的第三天。
本就殘破的廟門被大力踹開,呼嘯的風聲卷著雪片飛進來,臉上的笑意僵住了,凍結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我爹要將柳朝明交給官府,罪名是誘拐官家小姐。
我跪在地上扒著我爹的靴子求他,急切地為柳朝明辯解。
我爹一巴掌打偏了我的臉,一陣耳鳴過后,整張臉火辣辣地疼:「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給我起來,章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他的五官扭曲成一團,額角隱隱可見青筋,面對我的時候,他第一次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
「你生了我卻不養我,任我自生自滅這麼多年,如今還找我干什麼?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要逃跑,你怎麼不問問李榮川對我做了什麼?你為什麼不替我做主,他是怎麼撕開我的衣服,他——」積攢多年的情緒頃刻間爆發,我像個瘋子一樣歇斯底里地大吼。
柳朝明掙脫了家丁的桎梏,撲上來死死捂住了我的嘴,滾燙的眼淚啪啪砸在我的臉上:「秋荷,別說了。」
那天風大雪大,風吹得我臉疼。
我爹讓人將我摁在椅子上,親眼看著柳朝明是如何被打得奄奄一息。
我爹冷冷地說,你就算再卑微低賤,也和他不同,你是正經人家的小姐。
家丁將柳朝明摁在板凳上,板子此起彼伏地升起來又落下,血跡從他灰色的衣袍中滲出來,斑斑駁駁的,像一朵濃淡相間,艷麗荼蘼的花。
天空中的小雪花飄下來,蓋在他的身上,好似在替我抱一抱他。
他伏在板凳上,額角全是密密麻麻的細汗,氣若游絲說:「秋荷,你太漂亮了,我護不住你,終究也不配得到你。對不起。」
最終他昏迷著被人抬走了。
8
我爹看在柳管家忠心多年的份上,終究沒將柳朝明送去官府。
后來柳管家也離開了章府。
我還是安安穩穩做著章家庶出的二小姐。
私奔的事兒被我爹壓得死死地,府上眾人心里明鏡似的,看我的眼神都是輕蔑和嘲諷,但誰也不敢議論一句。
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總想起柳朝明同我說的最后一句話,總想起他跟我說對不起。
是因為我太愚蠢了,太沖動了,是我葬送了我們之間的一切可能,我們再也沒有可能了。
我沒什麼朋友,逃亡回來之后,只有小德子來看過我。太子以言行無狀為由,罰了李榮川,他再不會來找我的麻煩了。
我曾經畏懼忌憚的李榮川在殷九清面前,如同螻蟻般,不值一提。
權勢,可真是個迷人的好東西啊。
我也想堂堂正正像個人一樣活著,不這麼卑賤,不這麼屈辱,我想讓所有欺負過我的人像狗一樣匍匐在我的腳下,痛哭流涕地向我懺悔、求饒。
而我肆意玩弄他們,永不原諒。
我開始思考,我該如何才能得到權力。日思夜想,輾轉難眠。到頭來卻可悲地發現,除了這張令人艷羨的臉和年輕的身體,我一無所有。
我決定用我的身體做件大事,我要睡了章錦燦的男人,睡了一人之下的太子。
我要惡心死章錦燦,惡心死我爹,惡心死章府看不起我嘲諷我的所有人。
我想我是瘋了,可這是我貧瘠的腦瓜里能想出來的,最有效最解恨最惡毒最直接的方法了。
或許會被弄死,但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如果我有幸活下來,那麼欺負過我的人,就都得死。
我將自己關在屋里,聚精會神地研究曾令我萬分惡心的《金陵房中術》。
每年大年初二,殷九清都會來太傅府留宿。
我把我的計劃放在了這一天。
9
好不容易到了這一天。
午膳之后,我正愁怎麼接近殷九清,沒想到他帶著小德子主動叩響了我的門,這可真是天助我也。
殷九清今日穿了一襲紫色織金袍子,肩寬腰窄,身姿挺拔,渾身上下透著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威嚴。
我認真地打量了他許久,劍眉入鬢,眉骨深邃,鼻梁高挺,就連嘴唇也是不薄不厚,恰到好處。說得文氣一點,他相貌周正,美得中規中矩,卻毫無特色,像被奉為圭臬的四書五經,就連相貌好像也遵循著某種規矩,毫不出格。
「新年歡喜。」他遞給我一個錢袋子,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將錢袋子往我懷里一塞,轉身欲走。
我將門敞得更大了些,往身旁一閃身,垂著頭做出哀戚之色:「太子哥哥,多謝你上次出手搭救,不知能否請你喝杯茶,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他斟酌了一會,大約是在顧忌男女大防,或許是我泛紅的眼眶使他生了憐憫之心,他對著身后的小德子說:「小德子,你在此處候著。」
喝了幾口茶,他微微蹙起了眉頭,我的心臟怦怦直跳,幾句話從喉頭艱難吐出:「我這里一向沒什麼好茶,怕是難以入口,若是太子哥哥不喜,不如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