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傷口位置他自己找得準,這藥他自己也能上,可他就是要我看著,要我來——他要我直面這淋淋鮮血,看著他痛,下一次才不敢犯下同樣的錯誤。
晚芍還在禁足,日子也過得還算消停。景晏身上剛見好,心思就開始活泛,有事沒事地靠這傷口來跟我討便宜,還美其名曰「物盡其用」。我因著心虛,一連幾個晚上都對他很是討好,可他打蛇隨棍上,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有一天我被他鬧得狠了,終于沒忍住,說了他一句。我說:「景晏,你這傷換來的是我不恨你,不是我愛上了你,差不多得了。」
他當下倒是沒說什麼,還嬉皮笑臉地跟我認錯,扮豬吃老虎,一副討人嫌的樣子。不過床笫之間就沒這麼留情了,他原來生氣起來也不至如此,那天卻屢下重手,我是哭也沒用,鬧也沒用,什麼見不得人的話都說了,也沒把人給哄明白。
鬧到后來他都有些忘了形,跟流氓痞子似的笑嘻嘻地問我:「元元,這下你服了沒?」
我趕緊出聲求饒,我說我服,你別折騰我,我真不成了。
就這樣他才肯罷休,末了還要說他自己寬宏大量,說我沒有良心。
來完了硬的,他還不忘來軟的,對我說:「元元,哪怕是世仇的兩個人,要是一塊掉到冰窟里去,為了活命也會抱在一起取暖,你是嫌這窟窿不夠冰,還是說,本王連你的世仇都不如?」
他這人就是個漂亮的陷阱,我不肯踩,可架不住他頻頻推我,非要我一頭栽進去。
這事好說歹說,算翻了篇,可我心里還有一處疙瘩。
我是鼓足了勇氣,才敢去看織歡。
他們都說織歡沒了孩子,瘋了,可我知道她不會瘋,今天這種局面,她是料想過的,她只是在自保。
我去看她的時候,她屋子里桌上、床上、地上,到處都是嬰兒的小衣服,各式各樣鋪得到處都是。她的十指又紅又腫,連指甲蓋都有些發紫。
我支走了屋里的人,坐在她面前跟她說話,她不看我,也不搭腔,只是拿針的手偶爾一頓。
我在她屋里一直坐到了晚上,她只聽著,一句話都不同我說,只有最后我要走的時候,她幽幽地看著我,小聲道了一句:「明明只是個女兒……」
我不忍再聽,痛下決心與她別離。
十天之后,九王爺的貼身侍衛娶親。市井之中有傳聞說,王爺有個貴妾,熬了幾個月才受寵,剛有孕就小產了,人也發了癔癥,這才被王爺賞給了下屬。
又過了五天,宮里捎來消息,說是查明織歡的孩子是由凌宜害死的,白綾與毒酒,讓她選一樣。
傳旨的時候,我正在她屋里。
我眼看著她哆哆嗦嗦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口中喃喃著:「來了,來了,逃不過……」
我倆跪著的時候,她一直像念咒一般低低地同我重復一句話,我聽了個一清二楚,卻只能置若罔聞。
她說,元元,你知道不是我。
我是知道,可我算個什麼東西,我知道管什麼用?
我絕不能夠再逞強了。
「凌宜姑娘,選吧?」
凌宜端起毒酒,又顫顫巍巍地放回去,揀了那條白綾,死死地攥在手里。忽然,她猛地掀翻了盤子,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像無頭蒼蠅一般在人墻中沖撞。
跑了沒兩步便被逮了回來,白綾套在脖子上,兩人一邊一個,用力一扥,很快就聽咔嚓一聲,她腦袋耷拉下來,沒了進氣兒。
「嘖嘖,可惜了,選毒酒倒還體面一些。」
我的心猛地揪緊——景晏還沒回來,這是誰宣我入宮?
「敢問公公……」
不等我問完,那閹人就翹著蘭花指笑:「元元姑娘,您好大的場面,可不是隨便什麼身份,都有這福氣得見皇上的。」
路并不遠,我卻想得多。
織歡瘋了以后,凌宜這麼快也死了,這是明擺著,太后的人撤了出來,你皇帝的人,也得撤。
皇帝與太后雖是母子,看來,關系卻未必好過仇人。
為何要撤?大抵是因為沒用吧。
兩個不得寵的女人,就算活在王府里,也傳不出一句有用的話來。
凌宜活著的時候,是同我聊過一次的,就在那一次我知道了,她絕對命不久矣——她愛上了景晏。
她知道景晏不愛她,哪怕是偶爾過去看看她,也是在騙她。
她卻愛上了這個謊言。
她說,元元,我謝謝你不曾獨占王爺,我謝謝你讓著我,讓我有個念想。
她說,我起初還奢望,現在才明白,我不是你的對手。
不,她還是不明白。
她的對手自始至終不是我,她的對手在侯府,在宮里,在那金鑾寶座上,在那垂簾帷幕中。
她沒用了,必會被皇帝棄置一旁,因為經過大宴那一鬧,他才找出了王府中真正能夠靠近景晏的女人。
那個晚芍恨之入骨,景晏卻拿命去保的人。
馬車停下,我跟著這閹人在宮中甬道行走,途中,還遇到了景晏。
他應該也剛見過皇帝,見我過來,他并不意外。
礙著有人,我們說不上一句話,擦身而過,只有匆匆一眼。
我卻忽然想起他那一句:元元,本王是將后背露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