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得冷冷淡淡的,素清整個人顫抖得厲害,好半天之后松開唇道:“我明天就走!”
她說得迫切,傅南川猛地扣住她的下巴湊近跟前,一雙染了酒意的眼睛迫著她,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不準!”
說著唇便堪堪壓了下來,所有的嗚咽與憤怒委屈全都被他霸道地吞進嘴里。
素清覺得傅南川約摸是要把自己揉碎,睜開眼看著頭頂的水晶電燈,仿佛也在隨著她一起晃蕩,腦袋里那些慘烈的畫面也不停地晃,她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又有血,又有哭聲,大人的哭聲。可是她仿佛還聽見了小孩子的哭聲。
那時候她那麼痛,可是她怎麼都沒有聽見自己的哭聲。
只聽見傅南川不斷在她耳邊喊她:“素清,素清。”
一聲聲,深情得仿佛把他的心給剜了出來。
6
從奚園回來的時候素清又大病了一場,一直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有時候燒得糊涂了,她總會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一年前。
其實素清和傅南川有過一個孩子的。那是她嫁進傅家一年之后,合府上下都高高興興的,特別是傅南川,更是十二分仔細地把她捧進手心里。
可是她不過是被人那麼一撞,孩子就沒有了。
那時候西北段系擾境,傅南川在崇州前線指揮作戰,聽見素清的事時他是連夜趕回來的。
素清痛得覺得自己約摸活不了了,好多人都在哭,可是在迷迷糊糊中聽見他一直在耳邊喊她的名字時,她就覺得沒有那麼痛了。
那一次小產,素清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前半個月傅南川親力親為地照顧著她,可是后來呢,傅南川像是一夜之間變了一個人一樣,閑時下來便跟著好友混跡在江寧的歡樂場所,又變回了往常風流灑脫的傅三公子。
春雁說:“男人其實都一樣,都是極容易變心的。”
其實她不相信傅南川是那樣的,只是每天在傅南川的冷淡中慢慢地就接受了那一切。
秋扇見捐而已,沒什麼讓人難以猜透的,只是偶爾想起從前信誓旦旦的“非清不娶”時,倒覺得像是在看別人的故事一般。
“秋海棠呀,好看嗎?”
“嗯,好看。”
只如初見,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大約就是這樣了。
冬季過去,煙山上的十里桃林初初綻放的時候,大帥府中發生了一件喜事——三少奶奶素清懷孕三個月了。
一時間合府上下都仔細起來,害怕出現上次的那種事。就連傅南川也經常來大帥府看她。
這日傅南川到的時候,素清正在書桌上鋪了一張宣紙練字,一句“世間悲苦不相干,年年閑問西風老”落在宣紙上,她盯著那句詩凝神看了許久。
傅南川走上前看了一眼,眼神變了變,然后面無表情地把宣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簍里,道:“煙山的桃花開了,我帶你出去散散心,老悶在府里對孩子不好。”
素清回過神來,淡淡地應聲好。
傅南川點點向門外走去,才走了兩步就頓了腳,轉過身掃了一眼素清道:“我知道你不想生下這個孩子,但要是這個孩子有事,我會讓江家陪葬。”
他說得平平淡淡的,素清臉色倏地變得慘白。
煙山的十里梅林開得熱烈。因為傅南川的到來,早早地封了山,四周守滿了大批衛戍,只有素清跟傅南川兩個賞花的人。
山上風大,傅南川為素清披了一件厚風衣,寬大的風衣罩著她嬌小的身子,他一面把風衣攏緊一面道:“你怎麼這樣瘦了。”
素清愣了一下覺得又回到了從前,晃神喃喃答道:“等孩子生下來大約就會胖了。”說這話的時候,嘴唇微微抿出一個弧度。
傅南川看了一眼,把她攏進自己的懷里,抿唇笑道:“胖一點好,就算胖成陶家二夫人那個樣子也不打緊。”
素清埋頭進他的懷里低低地笑出聲來。
一切仿佛都沒有變過一樣。他抱著她,就像是抱著珍寶。從前那些不好的,都只是她做了一場夢,那樣多好。
她果然是做了一場夢,夢見她和傅南川又變得很好了。可是夢總歸是要醒的。
素清看著雜志上的那份新聞——《傅家公子的前塵煙云》,上面印著一張傅南川和沈卿卿的小像,男的英俊落拓,女的溫婉美麗,還印了兩人來往的十幾封情書,落款時間都是在三年前。
記者尖酸刻薄地說,傅南川與沈卿卿早在三年前南北和談時就相互屬意對方,只不過,礙于身份,傅南川只得娶了江家小姐,所謂“非清不娶”,只是掩蓋真情的一場笑話。
素清想自己約摸是盲了,可是雜志上那十幾封情書的字字句句卻還是能清晰地出現在她的眼里。
三年前,三年前那些時候,他正握著她的手說:“密斯江,北方的雪很好,你一定會喜歡的。
”
原來那個時候,他心里念的是另外一個人,原來……是一場笑話。
軍部傅南川的辦公室窗外種了幾株秋海棠,此刻初初冒著新葉,他凝神望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