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師父門下,逃過了這一劫。
師父問我:「阿潛你可想好了?」
我說:「請師父明察,我已經想好。」
「從今以后,此世人間,也再……再沒有徐潛了。」
68 番外 阿蘿
我想,人總是貪心的。
我原本只想要一個安穩的住所,一個可以安心睡到天明不被打擾的夢鄉。
現在,我想要我的夫君,他多看我一下下。
哪怕我很清醒地知道,容潛娶我只是一時的心軟和沖動……
他為此被師父重重責備,甚至還被人嘲笑,說他貪戀女色,絕非大器。
更難聽的話,我猜也有。畢竟我們這些所謂公主被父皇送來送去,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笑話。
容潛卻從不抱怨。
他總是一副恬淡自若的樣子,我看不出他的任何悲喜。
我有次問他問得太急了,他只是淡淡道:「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南晉岌岌可危,甚至到了委屈你一個弱女子的程度,再因此指摘你的品行,又豈是君子所為。」
是的,容潛他,是個真正的君子。
他知道我一切痛苦的過往,可他從不輕慢我。外人看來,只會覺得我們相敬如賓,是一對神仙眷侶。但只有我知道,夜晚來臨時,他從不會近我的床榻一步。
「我會帶您離開的……待我們走得遠了,山高水長,他再也尋不到的時候,公主,您就真正地自由了。」
自由……嗎?
我逗弄著金絲籠里的珍貴鳥雀,心下一片凄然。我渴望了多少年的自由近在手邊,近在我夫君的話語里,可是那個自由里,全然沒有他的蹤跡。
「那……你呢?」
「公主說什麼?」
我意興闌珊地收回了手,懶懶地看向容潛,「你會去哪里呢?」
他被我的問題噎住了似的,只是沉默。半晌,他沉沉一嘆,道:「微臣……也不知道,或許會去一個,寒風凜冽的地方吧。微臣雖然出生在北地,可是生長在南方,十數年來竟是連一片霜雪,也看不見呢。」
難得他對我說了這麼多的話……我按捺住心下的欣然,記下了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可是我想不到,容潛的話中深意,竟然是這般令我絕望。
因為,容潛心里那個雪花飛舞的地方,還住著一個姑娘。
她的名字,叫啾啾。
他喝醉過一次,是個桂花飄香的秋天,那時他說:「啾啾,我為什麼沒有帶走你?為什麼只是一次錯過,我們就會陰陽相隔?」
我應該是悵然若失的,可我更多的是慶幸——我的夫君心里有一位已經死去的姑娘,這是不是說明,只要我夠好,我就可以——就可以走進他的心里呢?
我跟著容潛回到了徐家。
緊接著,又有一位姑娘,嫁進了徐家。
霜霜大概是我見過最天真爛漫的姑娘了。雖然已經及笄,可是她總是帶著孩子氣的天真,又真誠,又熱情,可愛到簡直叫人招架不住。
第一次見面,就給我和容潛送了價值連城的見面禮。
……看著我和容潛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雖然是嫁給了徐昂,可她整個人每天都黏在我身邊,問東問西,指南言北,也不嫌累,也不嫌煩。我開始是無奈,只能帶著她玩,可是漸漸地,我反而是離不開她的那一個了……
因為困守在徐家這座大宅,我是既孤單,又無趣。
為了他的大計,容潛總是出門在外,四處奔走,除了晚間回來與我打個照面,再也不多同我說一句話。
徐昂呢,待我也是極誠懇尊敬。可我知道,那是因為他自幼沒娘,他不知不覺間,想從我這里尋到一些母親般的慈愛。
仆役們對我畢恭畢敬,也不是談心的對象。
偌大的府邸,只有我,看起來尊貴無憂,實際上卻煢煢孑立。
我從前聽人說,家里如果有了孩子,那就會多添許多歡聲笑語,那才像一個家。
那時我不信,可是如今有了霜霜,我信了。
我應該嫉妒的,我應該難受的,因為那個姑娘從小被疼愛著長大,這樣的寵愛,我何其有過?
可是對她,我厭惡不起來,也怨恨不起來——這孩子天生就有一種讓人喜歡的喜氣。她能讓死氣沉沉的徐府,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家。
她也能讓對任何人都溫潤清和的容潛,動了真怒。
那一天,我看著容潛對著全府下人們發怒,命令他們徹夜去找失蹤的徐昂和霜霜。
我知道,若只是徐昂離家,他不會這樣生氣的……
能讓他這般焦躁的,只有霜霜。
那個巧笑倩兮的傻姑娘。
心里有一個角落,還是一點一點撕開了縫隙。
但我還是心安的,畢竟容潛念那個死去的啾啾那麼多年,他又怎麼會對霜霜動心呢?
直到有一天,我和霜霜在閑聊天。不知怎麼,就談到了小時候的小名兒。
她說:「小嬸嬸你可別笑話我啊,我小名是啾啾。這是我養母起的,她說啊,我打小就跟小麻雀一樣特別愛說話,煩得很,她干脆就叫我啾啾——給孩子這樣起名字的,應該不多吧?」
是的,不多,絕對不多——
我臉上在笑,可是那些被我竭力隱藏起來的難過,壓抑,絕望,不甘,在那一瞬間,像一條毒蛇,嘶嘶地吐著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