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讓我們一起,把他們拆散吧!」
67 番外 容潛
南晉國破的那一日,我剛剛改了姓氏。我放棄了血親的姓氏,徐,改成了師傅的姓氏,容。
唯有如此,師傅才會收我為弟子,傳授我容家的心法要訣,將來由我繼承金吾衛上將軍一職。
促使我做出這般舉動的,是我剛剛知曉,曾經救過我一回的那個小姑娘,她已經不在人間世了。
徐家滿門忠烈,原是南晉大族。我的長兄徐沖迎娶了文帝的嫡出公主,那時,徐家勢力煊赫,幾乎到了如日中天的程度。
徐沖猶覺不足,他一心想助文帝與梁國開戰,多爭些國土。
「若能拿下洛陽,我南晉百年基業都可奠定了。」
他帶著這句言猶在耳的豪言壯志,帶著公主去了大梁的京城。他還帶走了剛滿三歲的、伶俐乖巧的侄兒徐昂。
徐昂那時很喜歡纏著我,而且他總是叫我哥哥,而不是叔叔。
「哥哥只比我高一個頭,怎麼會是叔叔呢?叔叔都長得很高的。」
「我是叔叔,我就是叔叔。」
長兄和公主聽著我們倆天真的對話,不由都笑了。
幾年過去,長兄那邊傳來的消息越來越不好,他在大梁京城處處掣肘,而南晉這邊,文帝駕崩,登基的睿帝雖然年輕,也頗有謀略,但對于長兄,似乎并不非常信任。
徐家的長輩們便派我去送一封信。
我年紀小,認識我的人也不多,叫我去跑腿,再合適不過。
臨出門前,我買了一盒南晉特有的小零嘴,烏梅糖。我記得徐昂小時候特別喜歡吃糖,現在他長大了些,是不是依然愛吃呢?
我一路急行,不日到了京城。
可是那時,長兄卻出城辦事去了。我無法,便在城郊找了個寺廟借住。
那地方叫苦泉寺,大概是因為寺廟里的水不太好,不過那里到處都種著赤色的丹桂,那會兒正是秋天,所以人也叫它「朱砂寺」。
我萬萬想不到,我的行蹤還是露了馬腳。
一個木訥拘謹的少年,每天到徐家打聽一回徐沖在不在,長兄在京城里算是個身居要職的官員,這便引起了有心人的忌憚。
在我第十三次去問長兄在不在徐府的時候,有個男人斜穿過來,叉住了我的手臂。
「小兄弟,你找徐大人做什麼?」
一看此人的眼睛,我就知道他也是個工于心計的間諜,甚至極有可能來自于南晉。此時我不能說話,我的大梁官話里帶著些南晉的腔調,只怕我一開口,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我冷汗涔涔,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是有個百伶百俐的小丫頭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了,「他是我哥哥,我們朱砂寺欠徐大人個人情,想請他賞臉去賞桂花呢!」
那男人顯然是認得這小丫頭,但還是不信任她,反問:「你哥哥?那他怎麼不說話?」
八九歲的小丫頭懶洋洋道:「他是個啞巴。」
就這樣,這個機靈的孩子無意間幫了我一把。我隨她回了朱砂寺,我想問她,為什麼幫我。
她卻臉紅了,「我也寄住在朱砂寺……我那天替你掃房間的時候,看到你的糖盒子就走不動了,你,你遞給我了一顆糖——你既然給我吃糖,想必不是壞人。」
原來如此,我哂笑不已。我干脆將整盒子糖都送她了。
「慢慢吃,若是你喜歡,以后我再送給你——」
這小丫頭沒有名沒有姓,寺廟里的人都叫她啾啾,大概是因為話太多、太活潑,簡直像只小鳥兒一樣。
本來是焦灼不安的等待,在和這個小丫頭交上朋友以后,每天剩下的都是新奇。她跟個野孩子似的,漫山遍野到處跑,遇到好吃的,就哈哈傻笑,摔跤了,就放聲大哭。
真是個傻孩子——可是跟她相處了兩個月,連帶著我也幼稚起來。
在徐家,我是被寄予厚望的老來子,在南晉,我是一言一行都必須完美無缺的世家公子。
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是我。
真正的,無拘無束的我。
她送了我一條自己繡的手帕,而我問她:「啾啾,等過幾日,我從南邊回來,就帶你去我家玩。或者,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南方嗎?」
我知道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寺廟里的繡娘收養了她,若是給繡娘一筆錢,或許,或許我可以把這個小姑娘帶走。
可是我還沒有下定決心,就不得不與啾啾不辭而別了。
是夜,長兄尋到朱砂寺見了我,將信收好后,命我連夜回南晉。我依言回去,坐到快船上,一路南下的時候,滿心都在后悔。
我為什麼,沒有把那個愛笑的啾啾一起帶回來呢?
好在,不過半年多,我又有了一回去北方的機會。這一次,我帶上了兩盒烏梅糖,打算一盒送啾啾,一盒送徐昂——兩個孩子,總不能分吃一盒吧。
可是我終究是錯過了。
收養她的繡娘說,啾啾已經得了傷寒,不治身亡。
「公子不必再尋她了,此世人間,再沒有這個叫啾啾的孩子了。」
是嗎?沒有了嗎?
我此生的快樂,大概……也沒有了吧。
折返南晉的時候,我聽到了更多的壞消息。長兄和公主同日身故,身在南晉的徐家被抄,一夕之間,滿門親眷皆受貶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