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如何能在那個魔鬼面前如此沖動?哪怕心里再憤怒,我也不能公然質問徐昂,我須想辦法找個私下的場合再問——我想徐昂必定是會給我一個滿意的回復的——
絲竹之聲再次響起,睿帝的女兒們魚貫而出,隨即,從外間走進來的,是阿蘿。
阿蘿穿著件單薄的白衣,不施脂粉,看起來非常清純可人。她慘白著臉,跪倒在睿帝面前,淚如雨下。
她說:「請父親大人收回成命,女兒寧死,不愿另嫁!」
「父親大人明鑒,您曾經說過,不再將女兒送給別人,容潛是最后一次,您說過的!我是容潛的妻子,容潛是您麾下的金吾衛上將軍,您不可以——」
她的聲音哀怨婉轉,如泣如訴,睿帝勃然大怒,他一拂袖,桌上的杯盤碗盞俱都掃在阿蘿身上。
「賤人,你和他的命都捏在我手里,你還敢忤逆——」
徐昂卻輕巧地攔住了睿帝,又對著阿蘿幽幽一笑,「表姐,舅舅早就廢了我小叔叔的金吾衛上將軍之位,又將他重重責打,眼下他已經是半個廢人了,你跟他還有什麼前途?」
阿蘿氣急,她站起來,指著徐昂痛罵,「徐昂,你混賬!枉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你這般無恥,你對得起容潛,對得起我,對得起霜霜嗎?」
「唔……」徐昂滿不在乎地撓了撓腦袋,「表姐啊,我徐昂,從來都是梁國京城數得著的小惡霸,惡名遠揚,人見人恨,你拿我當朋友,實在是……太天真了……」
猶嫌這些話不夠傷人似的,他甚至慢慢步下臺階,行至阿蘿面前,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抬起了阿蘿的下巴。
「表姐,等趕走了陳霜霜與容潛,我們便成婚,好不好啊?」
……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出來的,我也不記得我后來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失魂落魄的,感覺自己深陷在一團迷霧之中,看不清,聽不見,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徐昂他,不要我了。
我又一次,被我喜歡的人拋棄了。
等我回復些許清醒的時候,容潛正牽著我的手,要把我往馬車里送。
「小叔叔,去,去哪兒?」
「離開這里,去哪里都可以。」
42
我茫然地環顧四周,果真,除了寥寥三四名侍衛看守,我們身邊空無一人——可是遠遠的花園那頭,張燈結彩,已經布置上了喜慶裝飾。
我瞬間清醒過來,我反握住容潛的手,死命搖晃。
「小叔叔,徐昂瘋了 ……我們,我們去阻攔他好不好?」
容潛本就病勢沉重,被我這樣晃,幾乎要摔倒,他啞聲道:「霜霜別鬧,我們先離開此處,好嗎?」
「不行啊,他們已經要成親了,小叔叔,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阿蘿嫁給徐昂嗎?你,你不是和阿蘿很恩愛嗎!」
我渾身上下撕心裂肺的疼,可是容潛,卻面無表情,只是不容置疑地繼續將我往馬車里放,「我只知道,這里危險,先將你平安送走是最要緊——」
「小叔叔!!」
夜風微涼,容潛的身子微微一顫,他淡道:「霜霜啊……」
「什麼?」
「你已與徐昂不是夫妻,所以,你不必再叫我小叔叔了。」
容潛的神情非常嚴肅。我盯著他,喉嚨里好像堵了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他說的是,我和他唯一的聯系就是徐昂,而如今,徐昂已經和我沒有聯系了。
「小叔叔說得對,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徐昂帶著三分輕佻的嗓音在我們背后響起來。
他穿了身嶄新的新郎官裝束,束著金冠戴著紅花,大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怕這套裝束俗氣得要命,他整個人都喜氣洋洋的。
他眼風向容潛輕輕一掃,又對著我,笑一笑,「霜霜,我來送你一程。」
徐昂從未叫過我「霜霜」,他從來都是「娘子」來、「娘子」去,嘴巴甜得不行不行。
我們雖然算是盲婚啞嫁,可他新婚之夜,第一次看見我,就眉開眼笑地沖著我說:「娘子,我就是徐昂,你叫我相公就行。」
……自來熟,熟得不能再熟。
……沒皮沒臉,果真是個小惡霸。
……半點都沒有他小叔叔沉穩持重。
我當時,便是這樣想的。
那時的我,不討厭他,也絕算不上喜歡他,我時而覺得他是個油腔滑調的小流氓,跟我搶飯吃的時候壞得要命;時而又覺得他詼諧逗趣,跟他待在一起,玩得輕松又自在——但無論如何,他都還是比不上小叔叔。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徐昂在我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多,而我,也越來越像他的呢。
我從馬車上跳下來,跳得太急,還扭了一下腳,可是我已經顧不上喊疼了,我只想抓住徐昂,不要讓他和阿蘿拜堂。
我要告訴他,我喜歡他,我喜歡的人,是他。
來得及的,一定還來得及。
43
我一頭撞進徐昂的懷里,而他微微笑著,扶住了跌跌撞撞的我,「霜霜啊,本該留你喝杯喜酒的,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實在是等不及,就不挽留了。」
我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出城二十里,你爹就在白草坡等著你。他倒是很大方,說錢不要緊,女兒的性命最要緊——等他的財寶運到此處,就是我與阿蘿成親的吉時——我這番安排,周詳不周詳?」
他的笑臉在我面前放大,我已經心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