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姑娘,隨我們來。」
多日水米不沾,我乍一跳下床,便覺得頭重腳輕,軟綿綿地毫無力氣。我咬著牙一聲不吭,慢慢跟著他們步出房間。
夜風吹動了我的裙擺,我整個人都搖搖欲墜,月影下我的身姿……竟算得上端莊穩重的淑女。我突然想到,若是徐昂看見我這樣走路,只怕會笑話我矯情做作吧。
也不知在偌大的府邸中走了多少個彎彎繞繞,侍衛們帶著我,終于在一座僻靜的水池邊停下。
前方,是數丈高的假山與傾瀉而下的瀑布,腳下,是清冷泛著月光的潭水。
「陳姑娘,去吧!」
去?怎麼去?游過去嗎?
幾個侍衛的臉上都有些不屑,「陳姑娘口口聲聲要見容潛,總不至于濕了鞋襪都不肯吧?里面,就是關押容潛的所在。」
我定神去看,嶙峋的石頭和纏繞的藤蔓中,當真有條黑黢黢的通道。
睿帝這老賊,竟將容潛關押在假山里!
我吸了口氣,提起裙子,踏著水,頭也不回往假山走。冰冷刺骨的水淹沒了我的小腿,我卻好似感覺不到似的,腳步越來越快。
身后傳來那幾個侍衛干巴巴的聲音,「一刻鐘,見一個人。」
我哼了一聲,沒有答應。
假山里那條通道極為狹窄,僅可通行一人,越往里,口鼻間越充盈著難聞的霉味與血腥氣。
通道盡頭是個四四方方的石室,點了幾根火把,或明或暗。
我心跳如鼓,哪怕我心里想過幾次容潛的境遇有多糟糕,在看到人的那一瞬間,我也不由眼睛一酸,幾乎立刻就要流下淚來。
29
火光映照下,我看清了,石室的一面石壁上,釘著兩根銹跡斑斑的釘子,連著碗口粗細的鐵鏈——鏈子的另一端,束著個人。
那人,身穿一件單薄的白色里衣,已經破碎不堪,血跡斑駁,破口處露出了血淋淋的傷口。長發凌亂披散著,遮住了大半的低垂的臉頰。
這哪里還是那個光華無雙、清風霽月的小叔叔!
他似是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地輕輕咳了一聲,說話的聲音雖沙啞,卻仍是帶著些漫不經心。
「來了?我早說過了,你再怎麼追問,我也還是那幾個字,無可奉告。你與其這般折磨我,不如一刀殺了我……」
我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著奔過去。
「小叔叔,是我!」
容潛一顫,抬起頭,迎著火光細細地看著我,他深邃黝黑的眼眸滿是迷茫,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
我拼命對他咧嘴一笑,「小叔叔,真的是我。」
容潛素來篤定淡然的眼神終于出現了一絲松動,他似乎急切地上下打量著我,見我形容倒還得體,不似被欺辱虐待,他方舒了口氣,這才嘶啞著嗓子,苦笑道:「霜霜,我不是讓徐昂帶你走,走得越遠越好嗎?唉……你們倆,又不聽話。」
雖然會面的時間只有一刻鐘,我應當抓緊時間,問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眼見容潛這般情形,我實在心里難受得厲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撕開了自己裙角,蘸著清水,給容潛擦去滿臉污垢與血跡。
我盡量放輕動作,但碰到傷口時,容潛仍是忍不住嘶嘶作聲。
待將他的長發攏好,又隨手拔下自己我頭上的烏木發簪,替容潛挽起長發,眼前這個遍體鱗傷的囚徒,漸漸又變回了那個氣度穩重的小叔叔。
只不過……他臉上的肌膚血色盡失,看起來仿佛一件極其脆弱的瓷器。
容潛任由我給他清洗,眼神頗為柔和,他在我耳邊低聲道:「隔墻有耳,你把事情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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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手握著他的手,右手在他掌心慢慢寫字。
他的手比潭水還要冰涼,我忍不住把左手攤開,把他整只手都放在我的手上,想給他暖一暖。
一筆一畫寫了好久好久。
待容潛知道我與徐昂、阿蘿均是身陷此處,他不由慘笑,「那日,我藏好了阿蘿,又讓徐昂遠遠帶你離開,就是怕今日這種情形。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
他頹然倚靠在石壁上,眼眉低垂,不知心里想些什麼。呼吸清淺,幾不可聞。
容潛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霜霜,你不必管我了,早些回去吧。」
入耳,仍是清越的嗓音,只不過由于傷痛,顯得氣息微弱如絲。
我皺著眉頭,嘟囔,「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呢。雖然他說叫我每日見你一次,可誰知道他說話算不算數呢。」
容潛彎了彎唇角,柔聲道:「乖,聽話,你的裙子濕了,會著涼的。」
我這才發覺,自己的長裙濕透了,貼在身上,冰涼涼,難受得緊。
「霜霜,堅持一下,小叔叔會想辦法的,總要護你們周全為好啊。」
我們四個人里,數他傷得最重,他怎麼想辦法啊。我剛想回話,卻聽石室外有人在不耐煩地說:「陳姑娘,已經快兩刻鐘了,你再耽誤下去,咱們哥幾個便不帶你去看徐公子了。」
我仿佛被火燒了一樣拋下容潛的手,語無倫次,「小叔叔,我,我還要去看徐昂,他也——」
容潛的身子一震,可他神態倒仍是從從容容,他頷首道:「好。」
在侍衛們一迭聲的催促中,我終于起身往外走,可我簡直是一步三回頭,容潛見我這般,終于淺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