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帕子布料都毛躁了,看起來年代久遠。針腳還極粗糙,像是個小孩子繡的。莫名地,我覺得眼熟,想拿下來看,容潛卻一聲低喝。
「不許動,捂好了才不會流血。」
待帕子捂好,他又恢復了一貫對我的疏遠,收回了手。
12
我們倆沉默著繼續走。
眼前就是小嬸嬸的臥房了,這里多日熬藥,早就充滿了藥香。可此刻,哪怕我用手帕捂著鼻子,也能從清苦的藥味中,分辨出一絲百合花香。
小叔叔先我一步挑起簾子想進門,可他高舉的手很快就放下了。他緊緊抿唇,推著我的肩膀就往外走。
我不明所以,不由問他:「怎麼,不能進啊……」
此時,臥室里傳來小嬸嬸溫柔的聲音。
「伯望,我已好多了,你實在不必為了我從祠堂跑出來,還帶著花來看我……」
伯望,是徐昂的字。小嬸嬸稱呼他,永遠都是喊他的字——徐昂這是從祠堂里溜出來看小嬸嬸的嗎?
不知為何,我的手一松,染著血的帕子像秋葉一樣飄落,然后平平展展地,鋪在了地面上。
這時我才看出來,這臟兮兮的帕子上面繡著條小金魚,丑丑的。
染了血,小金魚變成了小紅魚。
只怕這帕子是洗不出來了……
容潛正俯身去撿。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心里一沉。塵封已久的記憶模糊到難以辨認,但我還是想起來了一個人。
徐潛。
那是一個眉目深邃的清秀少年。
「你叫徐潛?潛字是什麼意思?宛娘還沒教我……」
「就是……小魚游到了水底的意思……」
「那我,送你一條小魚吧!」
我茫然道:「小叔叔,這個帕子是誰給你的?」
是我嗎?是我送給那個叫徐潛的少年的嗎?容潛是過繼到別人家的,所以姓容,可他的本姓,應當是徐吧?
小叔叔,會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人嗎?
他沒有答我。只是低斂著眉目,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極其消沉、極其痛苦的情緒里。
仿佛這種情緒,下一瞬就會將他擊垮一樣。
此時,臥房里傳來小嬸嬸柔美的聲音,「外面是霜霜吧?快進來。」
我清脆地應了一聲,蹦蹦跳跳就想進門,余光瞟見容潛,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張帕子。
腳步如此匆忙,讓我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在逃避我的這個問題。
那就只好……改日再詢問他吧。
13
小嬸嬸氣色略好了一兩分,但整個人仍然是病懨懨的,看著像日漸凋零的花朵,真是可憐。
說起來她也就比我大四五歲,可整個人不只像個溫柔心細的大姐姐,甚至很像是個慈祥的母親。
我三步并作兩步就滾到她懷里了,「小嬸嬸,我可想死你了,你這幾天好些了嗎?我和徐昂——」我飛快地扭頭看了一眼自家相公,他正背著手站在窗前發呆呢,「請來的大夫,怎麼樣啊?」
小嬸嬸被我的魯莽逗笑了,她挪了挪身子,讓我脫鞋上床,和她一個被窩呆著。
「還說大夫呢,你和伯望突然失蹤,把我和成淵真嚇壞了。城里城外找了半日,只找到了你的一匹馬,人卻還是不見,當時成淵便氣急了,書房里的東西摔了一地——」
成淵,是小叔叔的字。
原來我與徐昂偷偷溜走,容潛他這麼擔憂啊。
小嬸嬸撫了撫我的額發,笑了一下,「好在有驚無險,以后可不許這般莽撞,知道了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小叔叔都罰過我倆了。那,那個大夫好不好?他給我開的藥,我兩天就病好了,可見還是有些本領的……若是他還不好,我和徐昂再去找其他更好的。」
「霜霜是個好孩子,可是找大夫這一說,再不許提了,知道嗎?」
我有些不解,「生病了不看大夫,怎麼能好呢?」
小嬸嬸的笑容漸漸有些凝固了,她幽幽一嘆,道:「沒用的,我……我這是心病。」
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可是小嬸嬸的心病是什麼?我還想追問,可是徐昂突然轉過身來,扯著我的衣領,就把我從小嬸嬸的被窩里薅出來。
「娘子,我們走吧,讓小嬸嬸多休息。」
你自己早跑過來和小嬸嬸說了半日話,我跟她多說兩句你就要趕我走!
我齜牙咧嘴地瞪徐昂,決定晚上不管吃什麼,我都要搶走徐昂最喜歡的那一口。
14
可是徐昂好似轉性了,他從八仙樓叫來的外賣,全是我喜歡的菜色。他一筷子都沒動,看著我吃,發著呆。
我看他這種魂不守舍的樣子就有點著急,拿手里的湯勺輕輕敲了他腦門一下,「你也被關了好幾天祠堂了,不饞不餓嗎?」
徐昂回過神來,他揉了揉腦門,嘟囔了一句,「大大咧咧地,哪有個女孩子樣,你看看小嬸嬸——」
我吞下嘴里的蟹殼黃燒餅,怒道:「又嫌棄我!徐昂,你有你家小叔叔半點好嗎?活該小嬸嬸不喜歡你呢。」
徐昂好像是真生氣了,他緊緊捏著拳頭,額頭上青筋畢露,好像要發火。我見勢不好,趕緊順毛擼,「那個,徐昂,你也別不高興,來日方長,小嬸嬸會感受到你的好的。
我們徐徐圖之,徐徐圖之啊!」
徐昂好似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椅子上,半晌才道:「她的心病,就是容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