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女婢犯錯,并不需要如何打罵,主家對你橫眉冷眼就足以讓你在院中失了威信。
同時,好日子過慣了,會讓你有種人上人的錯覺,臉皮就逐漸薄了起來。
我努力忽視四處打量的目光,低著頭沉思。
公子院子里的衣食住行一如往常,并不曾錯了半分,丫鬟仆從各司其職,也沒什麼好說的。
唯一有問題的,大概就是我……
我低頭看著自己蔥白的手指,纖細的臂腕,再往上,大概還有一張人見人夸、杏花粉黛的臉。
加上公子這幾日離開內院的時間,稍稍晚了那麼一刻鐘。
「呼!」
我呼出好大一口濁氣。
心底很是委屈,長成這樣難道是我的錯嗎?
難道要讓我找把刀劃了自己的臉,然后再在公子屋里伺候嗎?
我又沒去爬床,為什麼要罰我?
我什麼都沒做,不,我什麼都做得很好,為什麼還要受這些莫須有的冤枉氣?
我自認我對大夫人還是有三分了解的,如若我此時服個軟,她大抵會給我臺階下。
可是,我卻不愿跪下求情。
我選擇了站著裝傻充愣,仿佛這般就能維護我那幼小又可笑的自尊。
屋里點了燈,夫人還是沒叫我進去。
院外清風徐來,伴著一股熟悉的檀香走近。
我鼻頭輕嗅,遂抬眼,看見了那道熟悉的高瘦人影。
他仿佛尋常的來請安,只在我身邊稍頓足,側目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我委屈得差點掉下淚來,匆忙低頭。
隔了一會兒,他腳步邁開,進了屋內。
接著就是母慈子孝,歡聲笑語,席間誰也沒有提起我。
又等了兩刻鐘,沈奕安出了屋,大步往外,路過我時大聲吩咐。
「還不趕緊跟上!」
我看了一眼屋內,選擇跟沈奕安回去。
沈奕安的步子很大,他走一步,我要小跑兩步才能跟緊。
路過院子里假山的背光處,他腳步一頓,我一頭扎了上去。
「啊!」我抬手揉著發痛的腦門。
沈奕安卻嘆了口氣,側身將我的另一只手拽進他寬大的云袖下。
「站了多久,手為何這樣冰冷?」
沈奕安的手指干燥溫熱,裹著我的手,溫度瞬間傳遍四肢百骸,激得我渾身一震。
「怎的也不使人去前院喚我一聲,你也不用站到這個時候。」
他自言自語,借著夜色遮掩,拉著我的手一步一步向前。
我卻后知后覺,這般不妥,萬一被人瞧見……
我想將手抽出來:「公子?」
沈奕安卻沒松手:「再握一會兒,等你暖和一些我再松手。」
他好像光芒萬丈,這一刻我放任自己被他牽著,心中千絲百縷。
3
第二日,沈奕安一出門,我就去了大夫人院子負荊請罪。
昨日的放縱已經夠本,再不低頭求饒,只有死路一條。
大夫人這回沒讓我跪著,很快喚了我進去。
「青荷你快來看,張大人府上送來些絹花,聽說是張家二小姐親手做的。你幫我看看,哪朵更好看?」
我上前瞅了一眼,盒子里的絹花栩栩如生,以假亂真,看得出來是下了功夫的。
「夫人,張二小姐手巧心靈,必定都是精品。」
「你倒是會說話,可在我心里啊,這絹花做得再好,也比不過咱們府里的柏樹挺拔。」
我低著頭沒說話,大夫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張二小姐是好,可卻配不上我兒子沈奕安。
張二小姐,官宦嫡女,都配不上沈奕安,我一個狗屎堆里摸爬滾打上來的小賤婢,就更不能肖想了。
我瞬間跪地,與夫人磕了三個頭。
「夫人,青荷得您賞識,才撥到公子院子伺候,這幾年兢兢業業,并無半點逾越之舉,以后也萬不敢有非分之想。
「而且家里父母年紀大了,只得我一個女兒,還盼著我年紀大了能放出府去,陪伴左右,還望夫人明察。」
我一磕到底。
良久,大夫人才出聲。
「起來吧!我說什麼了就嚇成這樣,咱們沈家是開明人家,如若將來公子離不得你,自會給你一個名分。不過那也是在公子正經的妻過門之后。
「如若在那之前,他院子里若傳出什麼不該有的風聲,壞了公子的清譽,我定不輕饒。」
那日,我是抖著腿回去的。
跟著我回去的,還有張二小姐做的一盒絹花。
大夫人只挑了一朵,其余皆賜給了我。
院子里的姐妹,稀罕得不得了。
說還是我得大夫人賞識,我笑笑沒說話,讓她們把絹花分了。
恩威并施,誰又能理解我的如履薄冰,逆水行舟?
4
哥哥來了,在二門上等。
我去得稍晚些。
哥哥皮膚黝黑,一笑一口白牙,人卻精神得很。
衣料也穿得體面,看得出來日子過得不錯。
他年前已經娶妻,如今正是春風得意時。
「阿妹,爹娘讓我來看看你。」
哥哥給我帶了許多鄉下的特產。
言談間,說家里用我寄回去的銀兩翻新了房子,爹娘一間,哥嫂一間,幼弟一間,就連未出世的侄兒都考慮到了,獨獨沒有我的。
「那將來我回去住哪兒?」
「啊?」哥哥窘迫,「阿妹還回去嗎?」
「不回去,難不成一輩子待在這高門大戶里當丫鬟嗎?」
哥哥錯愕不安,我卻在他的神色中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