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漪的體溫是熱的,人瘦了一些,頜骨的輪廓分明如斧鑿。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是冷的:「阿姐坐上九五之尊的高位,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他握住我纖細的指骨,漸漸收緊,直到我因疼痛而皺起眉,他嗤笑一聲,「這般瞧我作甚?還想著哄我?如今要拿命來哄了。」
「江漪……」
我聲音嘶啞,剛開口,便被他擎住下巴。
「誰允許你這麼喊的。」他瞇了瞇眼,譏諷道,「你有什麼資格?」
眼淚順著眼角流進被褥,我企圖觸摸他,被他側頭躲開,眼底閃過一絲嫌惡:「你騙我騙得還不夠慘嗎?」
說完,他便想離我遠些。
我急著起身,抓住江漪的小臂,虛弱感再次席卷全身,眼前一黑,朝著床下栽去。
溫熱的懷抱如期而至,我伏在江漪的肩膀上,深深喘了口氣,努力壓下喉嚨里的腥甜。
「別走……江漪……求你……」
他冷哼一聲,掰住我的肩膀,逼我直視著他。
我看見了掩蓋在冰層之下的緊張,嗆了一口,血便盡數噴在江漪的前襟上。
他在短暫的愣怔之后,登時露出慌亂的神色:「你怎麼了?」
我一把推開他,低頭嘔出幾口黑血,自從盛杭離世,我便知道自己的日子也到頭了。
盛杭常年燃在寢宮的香料,并非龍涎香,而是宸妃少時贈與他的香料。
回宮后,宸妃送給我的玉鐲里,填了一味香料與之相克。盛杭算計秦家之后,我便帶在身上,裝出與他歲月靜好的模樣。
盛杭心思深沉,曾要我試探賀家虛實,陪他趕赴江漪的定親宴。
卻不知,那日來的并非他。
宸妃察覺有異,踏夜而來,要我將計就計,取得盛杭信任,同時要保江漪全身而退。
作為交換,撤入暗處的賀家舊部,會為兄長和小弟所用,成為他們保命的底牌。
那夜江漪的失敗是必然的,宸妃為了保全實力,提前撤走了九成的人馬,只為日后東山再起。
江漪和秦家都活著。
盛杭也死了。
與毒藥朝夕相處耗空了我的底子,這副軀殼已經千瘡百孔,時日無多。
江漪渾身都在顫抖,將我抱起來就往外沖。
在門口,被突然出現的宸妃攔住。
「你帶她去哪兒?」
「治病。」
「她臨盆在即,受不得顛簸,放下。」
「姐!」
我拽拽江漪的袖子,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疼……」
宸妃臉色一變,推了江漪一把:「愣著干什麼!回去!」
前所未有的劇痛讓我蜷縮成一團,咬牙發出低弱的哼吟。
江漪死不放手,將我安穩放在床上后,對宸妃喊:「大夫呢!」
可憐他到了此刻,竟不知將死之人,誰能救得?
我如溺水之人,將江漪抓入手中,身下血流噴涌,頃刻間泄盡全身力氣。
江漪臉色蒼白如紙,手幾乎端不穩,近乎咬牙切齒,睚眥欲裂:「秦姒,你敢騙我!」
我抖得厲害,吊起最后一絲精神,斷斷續續開口:「不是……不是為你,為了秦家……」
江漪眼底瘋得厲害,眼眶猩紅:「待你一死,我便送他們下去陪你!」
我拉了拉嘴角:「微瀾……你說了,阿姐拿命哄,你要高興。」
一滴清淚終于自江漪的眼眶滑落,他將臉貼在我的手心,語氣前所未有地卑微:「我后悔了,不走好不好?」
曾幾何時,我也這般想過,與他長長久久地過下去。
只是我在意的人太多,此生注定逃不開枷鎖。
江漪哭得像個孩子,語不成句,秦姒、阿姐一句接一句。
眼前的人被黑暗吞噬,我的身體冷下來。
「別走……阿姐別走……」
「不走。」我枕在他臂彎,閉上眼睛,喃喃道,「不走了……嫁給江漪,再也不走了……」
終章
新帝即位這年,動蕩許久的山河方歇。
朝中新貴乃輔佐先太后的秦氏一族。
太后去年冬于行宮染惡疾薨逝后,留一遺腹子被秦相抱回,在靈前待了三日,便匆匆登基。
一時之間,這天下都跟著姓了秦。
秦相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權,朝中諸位大臣本以為本朝氣數將盡,誰知秦相安守本分,一晃三年,連點篡位的苗頭都沒有。
正值深秋,秦相府的馬車拐進了京城一處巷子。
巷子深處,一處低調的宅院開了一條小縫,未走近,便聽一女子語氣跋扈:「我如何吃不得?你憑什麼管我!」
「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我就要吃!讓開!」
「不許。」
秦相叩門的動作一頓,立在門外,半晌無奈一笑,彎腰在門前青石磚上放下一籃橘子,轉身離開。
「相爺,咱們不進去了嗎?」
秦相淡笑:「回吧,還有政務。」
馬車沿著來時的路,咕嚕嚕離開。
小院內,門吱呀一聲打開,女子探出頭:「好像聽見聲音了……」
一低頭,眼睛一亮:「橘子!」
一只修長的大手隔空伸過,趕在她之前拎進院子,女子撲了空,憤怒大喊:「江漪!你敢搶我東西!」
被點到名字的江漪一臉平靜地收好橘子,嘆了口氣:「昨夜吃完便腹痛,今晨又吃了兩三枚,我若由著你,今夜又得折騰。」
這女子梳著婦人髻,明眸善睞,鬢發似濃墨,嬌美妖嬈,像一頭山間的狐貍,一顰一笑都透著狡黠和靈動。
被嬌養了三載,當初那副沉沉死氣已然褪去,露出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