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放了,你沒聽清?」
江漪語氣冷冽,聽得禹王縮縮脖子,半晌罵罵咧咧扔了刀:「王八蛋!放就放,你的江山,將來守不住別找我。」
人已散去,我和江漪遙遙相望。
我終于明白,盛杭為何拼著與宸妃反目,也要對賀家趕盡殺絕。
昔日賀家如參天大樹,扎根在這片土地,盤根錯節,實力龐大。禹王駐扎東南,卻甘愿為北方的賀家賣命,這把斷頭刀已經不是懸在頭頂那麼簡單,而是日夜搭在盛杭的咽喉,食不下咽。
可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今夜賀氏余黨,已經全部浮出水面。
東方的鐘聲敲響兩下,余韻悠長地穿過暮色,該收網了。
地上的「盛杭」的臉,被血水泡爛,浮起一層,露出陌生的面孔。
窗外傳來禹王的叫聲:「不好!有埋伏!」
我從袖子里摸出一塊兵符,平靜地說:「你現在逃走,還來得及。」
江漪臉色白了:「阿姐……」
「我別無他法,我的孩子是盛氏的骨肉,賀氏不死,我心難安。」
「阿姐,你在說什麼胡話,我說我會保你的,我不做皇帝……」
「我信,可禹王會答應嗎?賀家舊部會答應嗎?」我捏緊兵符,語氣轉冷,「成大事者,要狠得下心。」
他有瞬間的恍惚,突然想明白了什麼,眼神漸漸冷下:「秦姒,你自始至終都在騙我,你跟盛杭,是一樣的。」
我笑了:「如今才明白,是不是晚了些。」
江漪那雙繾綣的眼睛已被冷漠填滿:「秦姒,今日你放我走,來日,我不會放過你。」
「請便。」
他后退幾步,深深看了我兩眼,最終轉身隱入夜色。
涼風從窗口灌進,我深吸一口氣,猛咳幾聲,嘔出一股黑血,一種無力感自骨髓深處遍及全身。
「娘娘,皇上還在等您。」
「好……知道了。」
我慢慢擦掉唇角的血跡,強打起精神,一步步走出門外,踩著暗紅的血踏出門。
漫長的街道上回蕩著鐵鏈的脆響,禹王高亢的嗓門響徹街頭巷尾。
「你個毒婦,呸!你可知他為你做了什麼!不要臉……」
我閉上眼,靜靜靠在馬車壁上,佯裝聽不見。
御書房此刻被重兵把守,兄長帶著秦聲跪在門外,我扶著內官,慢慢與他們擦身而過。
「小四……」兄長喊了我一聲,「你……」
我腳步未停,拾級而上,最終站在御書房前,推門而入。
明黃色的光暈將我包裹,真正的盛杭背對著我站在中間,聽見動靜回過頭,笑意溫和:「小四,你做得不錯。」
我笑了笑:「臣妾蒙受皇恩,義不容辭。」
他指指身邊的椅子:「坐著說。」
然而他卻沒動。
大門在我身后漸漸合攏,此情此景下我也沒動,「臣妾想替秦家求個情。」
盛杭摸索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你兄長和弟弟違背旨意,一個劫囚,一個越獄,朕看在你的面子上,饒他們一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著流放北地,你是功臣,朕不會遷怒于你。」
俗話說鳥盡弓藏,賀家已不成氣候,秦家也沒存在的必要了。
我摸了摸肚子:「皇上,小四的孩子,您還要嗎?」
「你安心養胎,沒有外戚奪權,他會是朕最疼愛的孩子。」
15.
秦家流放那日,我坐在宮中看書,沒有過問一句。
我知道宮中都在傳我心狠手辣,為了榮華可置親族于不顧。
聽到這話時,我自嘲一笑,對椿嬤嬤說:「我只是做了當初想做的事,如今天高日暖,高處風景甚好。
」
椿嬤嬤握住我的手,蹲在我膝蓋前,輕輕喚了一聲:「娘娘。」
我指尖一顫,漸漸攥緊拳頭,輕輕重復了一句:「甚好……」
懷胎五月的時候,天氣轉涼,盛杭下朝回來后,突然病了。
宮中御醫開了湯藥,我侍奉在側。
屋中藥味兒很濃,盛杭臥病在床,頻頻咳嗽,前幾日下了雨,晚上我歇在外間,半夢半醒聽見盛杭從外面回來。
以往他身強體健的時候,走路發不出聲音,近日總養著,身子難免拖沓,發出輕微的聲響被我聽見了。
我權當不知道。
這個季節,只有冷宮附近種了銀杏樹。
盛杭的靴子底上,沾滿了銀杏葉和泥。
宸妃當然不肯見他,自賀家余黨被拖到菜市口全部斬殺,她便自請搬去了冷宮,許久未見,不知活著沒有。
床邊傳來窸窣的動靜,我的手突然被握住,「阿錦,你來了……」
盛杭眼光朦朧,仿佛蒙著一層霧,我靜坐不動,任他握著。
新添的爐香自空隙中悠悠散出,盛杭嗅了嗅:「阿錦,是梅子……」
「北地干冷,不長梅子,朕讓人從南邊運過來,都給你,吃新鮮的。」
我執起小扇,扇了扇香爐,四周香氣更盛了,「御醫配的方子,鎮靜安神的,不是梅子。」
我的話讓盛杭一愣,我俯身靠在盛杭耳邊,輕輕說:「臣妾也不是阿錦,您忘了,阿錦在冷宮呢。」
盛杭暗灰色的眼睛無神地看了我一會兒,漸漸恢復了清明,松開手:「原來是小四。」
「嗯。」
他的手移到我肚子上:「快生了吧。」
「等太子出生,朕給他聘一德高望重的太傅。」
「好。」
他又說:「小四,你跟朕是一樣的人。若朕先遇到你……」
他沒有說下去,我也不想往下聽。
許多年,哪怕曾有一絲情動,也湮滅于重重算計中。
這個位置的人,本就不該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