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等,把藥喝了。」
那碗黑漆漆的藥靜靜躺在板凳上,一連喝了好幾日,我聞著味道便惡心,「不喝了。」
「那便找皇上來瞧著你喝。」
我臉色一僵,扭頭端起藥一飲而盡,語氣冷淡:「行了,出去。」
他直愣愣地看過我,半晌問:「你不想見他?」
是啊,不想見。
見我不說話,江漪了然:「是我會錯意了。你早些歇息。」
他悄然關上房門,留下我縮在溫暖的被褥里,困意翻涌。
長久以來,我第一次沒有夢見淳妃,而是回到出閣前,夢見了娘親,夢見了及笄禮,還有為我議親的場景。
我曾經翹首以盼的未來,如今只能出現在夢中,我穿著鳳冠霞帔,風光大嫁,被夫君牽著,拜堂入洞房。
我想看看他的臉,喜娘卻總也不讓,一直叫我忍到三更半夜。
平靜的心湖罕見地掀起波瀾,蓋頭掀起一角,一束光傾瀉,使我看清他的面孔。
我僵住了。
江漪的眼神溫柔繾綣。
喜娘說著女大三抱金磚,年紀小但會疼人之類的話,可我一句也聽不進去了。
我好像掉進了一個漩渦,恐懼像一張大網將我團團包裹。
為什麼會是他?
「小四……」
他開口喚我。
我捂住耳朵,喊他走開。
突然他抓住我的手腕,漸漸靠近:「小四,朕來看你了。」
這句話猛然將我拉回,我睜開眼,大汗淋漓地在黑暗中認出盛杭的臉。
「你又踢又鬧的,身子剛好,當心著涼。」他給我掖了掖被角,翻身上床將我抱緊,「剛才夢見什麼了?」
我閉著眼,一陣后怕。
不管是胡思亂想,還是動了別的不該有的心思,想活下去,這些都不能讓盛杭知道。
「皇上,我看見淳妃了。」
盛杭并不意外:「慕瑾帶著她逃到關外去了,此事端王難辭其咎,要重罰。」
他此舉既拿下了平北王,又攥住了端王的把柄,一連除掉兩個心腹大患,應該可以高枕無憂了。
只是有一事我很想問問他。
「皇上,您不派人追回來嗎?」
盛杭抱著我,久久沒說話,窗外烏鴉嘲哳,暮色四合,我的思緒一直飛到了關外。
「小四,過不久就回京了,朕想帶你去渠凌河畔轉轉。朕小時候,喜歡沿河跑馬,河對面是柯蘭察,冬天河上結了冰,他們便騎著肥碩的馬來村里搶些東西。興致起了,會搶幾個女人回去……」
他打開了話匣子:「朕的乳娘便被搶去了。等我帶兵打過去時,只在水溝子撿到她的頭。小四,朕恨極了。若不是做了皇帝,如今駐扎在此地的,便是我。」
「所以您對淳妃娘娘……」
盛杭笑了:「朕恨柯蘭察部的一切。小四,你是個聰明的,易地而處,你未必會放過他們任何一個。」
是,我睚眥必報,心胸狹隘。
若別人犯我,我必報之以百倍。
盛杭翻了個身,拍拍我:「睡吧,冰要化了,柯蘭察的機會不多了。」
因為這一句話,我赫然瞪大了眼。
北地維持了數年的太平,就要打破了?
原來盛杭對淳妃的寵都是假象,將她高高捧起,又任由她逃出宮,回到柯蘭察部的王庭,我朝借此出兵北伐。
可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平北王出了岔子,王府子嗣與淳妃有了首尾,平北王反了,盛杭的計劃中斷,不得不啟用兄長他們平叛。
如果我所料不錯,下一步便是讓兄長他們出兵柯蘭察。
一步大棋,盛杭從多年前便開始籌謀。
他對宮中內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端王排兵布陣,將淳妃接出京城。
到最后,我們都是他的棋子。
他自始至終沒有輸過。
身側盛杭呼吸平穩,我卻冷汗涔涔。
一個隨時將刀懸在你頭頂的帝王,一個你永遠窺不破心機的九五之尊,卻能如凡夫俗子般與你風花雪月,推心置腹,何等可怕。
「小四,你抖什麼?」
驀地,黑暗中傳來盛杭沉穩冷靜的聲線。
他沒睡,從方才起就在觀察我的反應。
我口干舌燥,吞了口唾沫:「為何是小四呢?」
「你……」他思忖很久,「家世單薄,聰慧機敏,肯上進,是做皇后的料子。」
我佯裝鎮定:「那宸妃……」
「不關她。」盛杭枕著手,慢悠悠地說,「江山和風月,兩不相干。朕先是個帝王,其次才是男人。朕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可塑之才,有野心,只要給你個機會,就會往上爬。朕的皇子,要像你一樣。」
「皇上不愛小四,何必說那些話呢……」
盛杭笑了:「為君之道,在于張弛有度。小四,慢慢學著,如今秦家立了頭功,朕才肯同你說這些。」
他先將我從棋子中拎出,得以縱觀全局,對他心生畏懼,又以秦家的前途為餌,令我俯首稱臣。
一個親手培養的外戚,既能牽制貴妃母族,又能保他的繼承人平安成長。不得不說,盛杭是個合格的皇帝。
「朕先前同你說的,你可考慮清楚了?」
為他誕下盛氏的血脈。
長久以來,我一直回避這個問題,總覺得再等一等,會有轉機的。
可盛杭不允許我逃,他將選擇擺在我面前,一邊是秦家的榮華富貴,一邊是泯然眾人。
聰明人都知道如何抉擇。
我該感念他的恩德,感激涕零地接受這份天降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