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門開了,一位老者提燈出現在門縫內。
「公子。」
江漪推門而入:「看看她。」
江漪放下我,自行轉入內舍,我留在小榻上,老者替我診脈。
「您是……」
「公子舊仆……您喚我老宋便是。」
原來是清河宋氏,江漪外祖家人。
我冷得發顫,閉著眼聽見小門一開一合,人走進來。
「怎麼了?」
「體寒,外加長期服用墮胎藥,小日子一來,便腹痛難忍。公子,可要仔細她身子啊……」
室內陷入詭異的沉默,我縮進被褥里,嘆了口氣。
老者大概誤解了我和江漪的關系,他意有所指地注視江漪,昏暗的燈光下,江漪已經換了身干凈的衣裳,「宋伯,麻煩給她開些藥來。」
宋伯見他沒有反應,嘆息一聲,起身倒背手替我們掩上門。
我蓋在棉被里一動未動,聽見外面窸窣作響,少頃頭上遮下一片陰影。
江漪坐得很近。
「他要你喝的?」
我轉了轉頭,背對著他:「不是。」
「為什麼不要孩子?」
「不想。」
「你為了家族,不是做什麼都可以嗎?」江漪聲線平緩,「以色侍君,能有幾時?」
「夠了……」我語氣銳利地打斷了江漪的話,「你還小,不懂。」
「嗤……」江漪發出不屑的笑聲,「別忘了是誰把你扛過來的,長、姐。」
這還是第一次,江漪在我面前展露出幼稚的一面,比之前鮮活太多,不知不覺,我想起了小弟,跟他一樣喜歡頂嘴,于是不自覺地端起長姐的架子語重心長道:
「秦家勢弱,父親在朝中步履維艱,你母親又是與皇后同出一脈的清河宋氏,一不留神就容易培養成皇后的外戚,皇上自然提防。我跟在他身邊,要做一枚忠心的棋子,如此秦家才有崛起的機會……我若生下孩子,皇上便不再放心重用你們,還是再等等——」
話說一半,突然頓住。
江漪不是小弟,是我一直以來都以為的外人,言多必失,誰知江漪是什麼花花腸子,真是病糊涂了!
驚慌之下轉身看他,剛好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睛。
「你——」
「長姐早些歇息吧……」江漪打斷了對視,垂下眼睫,起身朝外走。
「等等……」我攥緊被褥,費盡唇舌補充一句,「我拿你當自己人才說的,你可別說出去!」
語氣里透著心虛和小心翼翼。
江漪罕見地勾起嘴角:「看我心情。」
望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我咬緊牙,暗道:小兔崽子可千萬別有把柄落在我手里。
12.
在醫館休息一夜,天蒙蒙亮我就被江漪從床上拖起來。
我困得眼都睜不開,外加折騰一夜,腰酸腿軟,寸步難移。
「得趕在大家醒前回去。」江漪把借來的大氅往我頭上一套,半拖半抱走出醫館。
雨已經停了,青石磚濕漉漉的,腳踩在地上直打滑。
「他們都沒事嗎?」
「嗯。皇上身邊有隱衛,昨夜不是沖他去的,就沒動。」
「那我們豈不是已經被人看見了。」
江漪冷哼一聲:「保護后妃不力,甚至連主子被迷暈都不知道,他們不敢吱聲。」
我盯著他略顯凌亂的后腦勺,笑出聲。
江漪蹙起眉:「你笑什麼?」
「原來你話挺多啊……」
江漪玄黑色袍子襯得他英挺俊逸,耳根卻泛起紅色,他不耐煩地拉著我加快速度:「美人自重。」
「我是你長姐。」
「不是。」
「你昨夜明明喚過的……」
「聽錯了。」
江漪恢復了沉默寡言的性子,但無形之中好像有什麼改變了。
他一路將我護送到客棧樓下,站定:「下次別私自出門。若我不在——」
江漪猛然住嘴,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懊惱地別開目光:「恭送美人。
」
我還在等著他說完,說一半見他吞回去,我咧嘴一笑:「好,下次挑你在的時候出來。」
江漪似乎更煩躁了:「回去!」
我心情極好,江漪對我服軟,意味著我無形中多了一道對抗盛杭的籌碼,要偷偷與他打好關系才是。
盛杭對昨夜遇到刺客之事只字未提,我穩坐釣魚臺,幾番試探后,他真的不知。
椿嬤嬤也無知無覺,宋小姐繼續黏著江漪。
接下來北上的路出乎意料地順利,只是天氣越來越冷,最后我不得不裹緊大氅,手揣暖爐,在馬車里蓋起棉被。
江漪繼續裝不認識我,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予,我則托椿嬤嬤偶爾送個手爐,或者棉墊,起初他原封不動地退回,后來許是見我鍥而不舍,便收下。
我設法警告他,若是瞧見他將我的東西送給別人,便吃不了兜著走,我自知這番威脅對江漪效用不大,但他果真收好了。
如今憑空多了個任我擺布的弟弟,我以往的惡劣性子便又重新冒出,日日以捉弄江漪為樂。
盛杭忙于應酬各州官府,與皇后成雙入對,倒是清閑了我。
落座北地平城的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因氣候實在寒冷,我恨不能日日待在被窩里。
椿嬤嬤已準備好換洗衣物,「姑娘,今日主子準您隨意在城中轉轉。聽說平城的糖葫蘆是一絕……」
我本不想出門,然而一路上飲食不佳,乍聽酸甜之物,按捺不住饞蟲,草草裝扮了一番便出門了。
在門口,撞見一身低調玄衣的江漪,他粗略打量我一眼,問:「干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