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宸妃與盛杭相識,便是在那時候。
「皇上此次帶您去北地,是偏寵,亦是美人的機會。若能懷上子嗣……」
手中的玉鐲應聲磕掉一角。
我呆坐良久,如鯁在喉,半天只說出個:「北地氣候干冷,過后再議。」
在靠近淳妃娘娘故土的地方,我做不出那種事。
其實我也猜不透盛杭的心思。
帝王薄情,姑且不論虛無縹緲的情愫,他愿意提拔兄長和小弟,給秦氏一門榮寵,便準備真正把秦家推到漩渦中來,來培植他自己的勢力,抵抗貴妃和太后。
那麼這次,子嗣未必是椿嬤嬤一廂情愿。
我嘆了口氣,讓人吹熄了燭燈,沉沉睡去。
這一夜做起了夢,一道勁瘦的身影站在面前,五指掐住我的脖子,收緊,窒息感涌入腦海,我奮力拍打,逐漸看清眼前人,江漪。
冷漠、殘忍的眼神如嗜血的孤狼。
他身上沾著血,臉上也有,血腥味鉆進鼻腔,我淚如泉涌,被他一刀穿腹。
軀體綿軟無力倒在地上,我隱約聽見他在說話:「奸妃誤國,盛家走狗。」
陰鷙眼神如附骨之疽,在心頭絞弄作祟。
我怕極了,止不住發抖。
「美人……」
我抽搐了一下,一線明光破入腦海,黑暗中椿嬤嬤不停喊我,身下被褥被汗水浸濕成片。
我如同脫水的魚,心有余悸地躺在床上,緊緊握住椿嬤嬤的手:「江漪會把我害死……江漪……」
椿嬤嬤單手附在我額頭,輕聲問:「美人做噩夢了,一個勁兒哭呢。」
此時天光尚未驅散黑暗,朦朧地透過紙窗,椿嬤嬤的輪廓隱約可見。
我一頭扎進椿嬤嬤懷里,悶悶道:「嬤嬤,你別丟下我。
」
她年紀大了,老咳嗽,聲音也啞,發絲白了,再也沒變回去。
如果連她都離開了我,我在深宮中,便再也沒有親人了。
椿嬤嬤輕輕拍著我的背:「不會丟下美人的……等您成了太后,老奴再走。」
我心里像壓了塊巨石,淚水撲簌。
她笑了:「莫不是要離宮了,美人舍不得,小孩照顧不周,還是老奴跟著吧。」
我搖搖頭:「路途顛簸,嬤嬤在宮里養著。」
椿嬤嬤拒絕了我,天明,替我梳洗完畢,便撤掉了隨行的幾位宮人,換成她自己。
坐在轎輦里,我長舒一口氣,嘴上不愿,可心里卻高興著,連見到盛杭都多了分笑。
那笑容在看見盛杭隨侍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江漪換了一身常服,腰間掛著常用的佩劍,神情寡淡。
只是我方從噩夢中驚醒,看見他和夢中的惡魔如出一轍,難免心有余悸。
現下他無暇顧及我,只因身邊還圍著一個小姑娘,比我略小,穿桃色襦裙,青澀稚嫩。
「皇后的侄女,你沒見過。」盛杭揣手站在原地,「小四覺得他倆登對否?」
那頭小姑娘一口一個表哥地喚江漪。
我才隱約想起,江漪母族是清河宋氏,當今皇后的母族,似乎也出身清河。
他二人有了姻親,盛杭便多了一道制衡秦家的工具。
我說:「兄長尚未娶親,江漪不急。」
「言之有理。」
如此一番試探作罷,盛杭與皇后同乘,我有自己的馬車,上車后便依照囑咐,換成了尋常女子裝扮。
突然,簾子一掀,涼風伴著一道身影鉆入。
椿嬤嬤嚇了一跳,趕忙護我。
待看清是皇后家的侄女,蹙眉道:「姑娘,我家美人體弱,受不得風。
」
小姑娘歪頭打量我許久:「你便是江漪的姐姐?怎麼一點都不像。」
「宋姑娘,下車。」窗外聲音清冷。
小姑娘欣喜地掀開簾子:「江漪,你終于肯理我了!」
風順勢灌入,我嗆了風,劇烈咳嗽起來。
江漪臉色更冷了:「下來!」
宋姑娘噘嘴:「你好好說嘛,我出去就是了。」
人影很快消失,我知道江漪還在外面,不愿這副卑弱模樣被他看輕,出聲譏諷:「連桃花都擺不平。」
他沒說話,半晌語氣僵硬:「阿爹要你注意身體。」
囂張氣焰消失殆盡,一股酸澀涌上鼻尖。我攥緊手中的帕子,眼角濕潤。
離家太久,自母親去世后,我一直沒有問過父親的身體,厭恨,消怠,樊籠之內的虛與委蛇漸漸將我消磨成一把沒有感情的利器。
如今聽聞江漪喚他阿爹,我心中更是說不出地難受,仿佛不愿觸及的傷疤又被掀開,我沒娘,亦沒有爹。
江漪厭惡我利益為重,對于我來說,這是抓住秦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不要成為棄子,不要被盛杭利用干凈后,老無所依,長夜獨守。
「美人,穿厚點吧,北邊冷。」椿嬤嬤打斷思緒,親手替我披上披風,又轉而對外面說,「小公子,美人體弱,受不得驚嚇,一路要多勞您看住宋姑娘。」
馬蹄聲漸漸遠去,我最近確實憊懶,路上半睡半醒,待椿嬤嬤喊我,天幕黑沉。
盛杭此行就帶了幾人,算上奴仆約七八個,一下涌進大堂,店小二忙活好一會兒替我們安排房間。
皇后與盛杭同住,宋小姐住在他們隔壁,死活要江漪住她對門。
江漪不從,向盛杭請命,去了走廊盡頭一間,宋小姐對面的上房便給了我。
一路舟車勞頓,入夜后很快睡下。
我白日嗆了涼風,從冰冷的被窩中驚醒,下腹隱隱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