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想說什麼,仰頭灌下,蹙眉裹糖入嘴,勉強壓下心頭的惡心感。
坤寧宮離得遠,我昨夜被盛杭折騰得不得安生,走兩步便要歇歇。
途徑御花園,椿嬤嬤扶著我歇在樹下一方太湖石上,迎面走來一隊禁軍,隨著他們拐了個彎,江漪陰冷白皙的臉出現在視野,他著禁中服飾,披黑色軟甲,左腰佩刀,窄腰用暗紅色腰封橫截一道,顯得高大挺括。
我打量他的同時,江漪也望過來。
目光冷漠一掃,頓了下,立即挪開視線,權當沒我這個人。
我笑了,本打算起身,手腕的串珠吃勁,勾在太湖石的棱角,瞬間分崩離析。
數不清的珠子四處迸濺,清脆悅耳。
動靜驚擾了禁軍,他們腳步一停,望過來。
為首的禁軍偏頭對身后的人耳語幾句,他便抬腿踹了江漪一腳。
隨后江漪便沉著臉走到跟前,也不搭腔,彎腰蹲下替我撿珠子。
我站著,看見他挺拔的脊背,后背黏著灰突突的一個腳印兒,沒忍住開口:「他們欺負你?」
撿珠子的手一頓,江漪冷漠的聲音響起:「不勞娘娘掛心。」
我做不來自討沒趣的事兒,只是心中發堵,示意椿嬤嬤同他一起撿,然而最后還是少了幾顆,大概滾進湖里去了。
我展開手掌心,等著江漪把珠子倒進來,誰知他看也不看,轉身給了椿嬤嬤,低頭抱拳:「臣告退。」
我手懸在半空,愣了一愣,旋即淡淡一笑,叫住轉身離去的江漪:「小崽子,你進宮,還是我替你說情的。」
江漪背對著我,冷冷丟下一句:「娘娘不是想讓臣從秦家滾出來嗎?既然如此,算哪門子恩典。
」
盛杭把話原封不動傳給他了……
我啞然失笑:「那由人欺負著吧。」
江漪離開之后,我領著椿嬤嬤往坤寧宮去,路上椿嬤嬤憂心忡忡:「小公子到底是美人的娘家,如此交惡,來日危難之際怕指望不上啊……」
我少見地發了脾氣,「我有嫡親兄弟,犯不著指望他個白眼狼。」
「哎……您是一番好意,不若尋個機會解釋——」
「不解釋。」
就他也配!混不吝的!
我比別人晚半刻到坤寧宮,因昨夜盛杭留宿,皇后并未多加斥責,只是程九早已臉色慘白地坐在那兒,說她憔悴吧,也不盡然,至少眼珠是黑亮黑亮的,平添幾分病弱的美感。
皇后一臉悲憫:「九美人傷了身子,要好好養,本宮膝下無子,見不得他人喪子之痛,若你住不慣貴妃處,便搬來坤寧宮。」
程九垂頭,楚楚可憐:「謝皇后。」
誰都沒料到程九竟真答應了,連皇后都微微一愣,繼而言笑如常:「甚好,今日招諸位來,還有一事,皇上不日南下,本宮亦不在,一應雜事皆交由宸妃執掌,爾等務必聽從差遣,不得生事。」
此話一出,引起軒然大波。
因此時正值開春,南面春潮剛至,又濕又冷,實在不適合南下游玩。
程九蔫嗒嗒依著椅子,低眉搭眼不感興趣,貴妃蹙起眉頭:「皇后可要仔細皇上身子。」
皇后皮笑肉不笑地回應:「本宮與皇上結發夫妻,不勞貴妃提醒。」
說完又看向我,面帶微笑:「待會兒眾人散去,皎美人暫留。」
心里咯噔一聲,我就知道沒什麼好事,依照盛杭的性子,他生怕我留在宮里興風作浪,必會帶著我一起去。
在眾人猜忌的目光中,我留到了最后。
皇后率先開口:「皎美人承恩不久,可還適應?」
「臣妾無能,近日偶感風寒,頭昏腦漲的,辜負圣恩。」
說完,裝模作樣地咳嗽幾聲。
皇后目光湛湛,意味深長地打量著我:「本宮叫幾個御醫跟著,好給你路上調養。」
我瞬間跪下:「皇后,臣妾無才無德,不配伴君南下,請您準允臣妾留在宮中。」
「是皇上的意思,若是不愿意,你自己給皇上說。」
如此一來,堵死了我全部的后路。
皇后一走,正是查程九的好時機,如果盛杭把我也帶走了,計劃便也擱置了。
回宮路上,我滿腹郁氣,在拐角處與別人撞了個滿懷。
按照我以往的性子,撞了便也撞了,今日火氣實在太大,語氣不由得幾分尖銳:「急著干什麼去——」
不等話落,一只堅硬的臂膀將我失去重心的身子拉回,我也實在倒霉,撞在一人胸膛上,磕得七葷八素。
他身上是軟甲,比尋常的衣料硬,我捂著額頭,勉強站穩。
仰頭看清人臉,瞬間臉色一板,退開。
江漪收回手,不咸不淡地補充一句:「是娘娘先撞過來的。」
繼而淡定地擦印在前襟上的脂粉。
我臉一紅,昨夜累著了,今晨臉色不好,叫椿嬤嬤多施了一層粉,不承想叫江漪抓住了把柄。
「小公子,回去用皂莢洗吧。女人家的東西,輕易弄不下來。」椿嬤嬤扶著我,滿臉歉意。
江漪動作慢慢停住,皺起眉頭。
我哼了一聲:「你后背的鞋印可洗干凈了?終歸要過一遍水,你那是什麼表情?」
他想起清晨的一腳也是因為我,臉色更加不好了,氣氛一下子僵在那里。
不是冤家不聚頭,我和他怎麼都不對付。
江漪抱拳:「臣告退。」
我原想任他走,結果嘴先快一步,叫住他:「想清楚誰與你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