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著他,揩去眼淚,低頭不語。
一聲嘆息,他將我徹底拽過去:「你想讓朕找誰……除了你,怕是無人敢應這份差事了。」
我紅著眼眶:「您方才還吼我……」
「朕何時吼過你?」
「您喚我秦姒。」我哽了哽,「在長樂宮的時候,當著宸妃娘娘的面。」
「這點事都要計較,小四,你的心眼越發小了。」盛杭這麼說著,卻拉起我的手,往崇禎宮走。
天邊的光線一寸寸暗下去,浩蕩宮人跟在身后。
盛杭指著前方燃起的宮燈說:「小四,等咱們老了,朕還得拉著你。」
我笑了,勸他:「皇上今夜去瞧瞧九美人吧。她有了身子,怎麼都不該冷著她。」
「小四,你就不相信朕喜歡你?」
我睜著眼睛,淺淺淡淡地看著他,久久不語。
良久,盛杭嘆了一口氣:「這宮里女人,若活得有你一半明白,便好了。」
我站在崇禎宮的門口,看盛杭的背影漸漸遠去,直到很遠,他還轉過身來,在黑暗中對我招招手:「回去吧小四,夜里涼,別受了風。」
椿嬤嬤關上了門,替我解了披風。
「美人,皇上對宸妃愛護有加……」
我嗯了一聲,凈手后坐在軟榻上,翻開宸妃送我的那本兵法,借燈看起來。
以前家中請來的教書先生對兵法講解不多,是以每一頁我都要琢磨很久,最后竟對著「借刀殺人」那一頁直愣神,因為宸妃唯一的批注,便在此頁。
椿嬤嬤打盆熱水:「美人,夜深了,歇下吧。」
我回神,神思滯頓,漫不經心地寬衣躺在床上,借刀殺人,這是宸妃在向我炫耀她奸計得逞嗎?
借九兒的手,做掉了淳妃腹中的孩子,一尸兩命。
屋中燭火熄了,椿嬤嬤腳步聲走遠,吱呀,門掩上。
我閉上眼,吐了口氣,意識漸漸模糊。
就在睡著的空當,一道靈光猛地劃過腦海,我睜眼突然坐起來。
不對。
站在宸妃的角度,什麼才叫借刀殺人?
也許,宸妃才是那把刀。
她被人冤枉了。
九兒借她的手,害死了淳妃。
可她為何不直說?
因為她不能對盛杭直說。
一道暗線在心里呼之欲出。
我想起了今日第一次見宸妃時,她垂在腕間的如出一轍的羊脂玉鐲,突然心跳加速。
宸妃這麼多年為何一直不孕?
父兄戰死沙場,盛杭偏寵淳妃,宸妃心中未必沒有怨懟。
是以,她不想誕下自己與盛杭的孩子,在周身的首飾中加了藥,贈九兒鐲子之時,她也許已經暗戳戳提醒過九兒,是九兒自己,明知手鐲中有了滑胎藥,卻還是送給了我。
這個念頭一起,就再難消下去。
可我不懂,宸妃大可以尋一塊普通的手鐲贈給九兒,為何要給貼身之物。
九兒并非善類,她如此做,除了多一個把柄在九兒手里,無任何好處。
一定是在宸妃的宮里,發生了什麼,導致她不得不有此舉動。
這一夜,輾轉反側,待到天明,昭貴妃宮里傳來消息,九兒小產了。
我滿身疲憊,低著頭慢慢剝雞蛋,聽下人說:「昨日中午九美人在昭貴妃處用的午膳,據說回去后身子便不爽利,一直到了晚上皇上去了,早早歇下,小產是后半夜的事了。」
動作一頓,我停下問:「貴妃那邊可有話說?」
宮人低著頭:「貴妃眼下正在氣頭上,說……」
我瞧她一臉窘迫,便知接下來的話不太體面,果然,昭貴妃直接將昨晚聽墻角的事抖出來,是九兒纏著盛杭做事,不小心動了胎氣,這才……
椿嬤嬤侍奉在旁,說:「即便如此,貴妃娘娘也難逃干系。」
我擦了手,再無心思吃飯,「既然闔宮嬪妃都知道了,我也不好無動于衷,該去看看她了。」
到九兒門前的時候,發現屋里已經坐了不少人,沒見過幾次面的皇后坐在床頭,輕聲安撫。
九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眼腫成一對核桃。
盛杭坐在旁邊,面色陰沉,可見一肚子氣沒處撒,聽說在太后處挨了訓,剛回來。
見人多,我不想上去湊熱鬧,便同一眾姐妹站在院子里。
「……我都說了,我是御醫!經常隨師父來請平安脈的,你們怎麼回事,之前就讓進,如今不認人了?」
門口傳來的爭執聲,我循聲望去,竟看到一位故人。
當初我第一次進崇貞宮替我瞧傷的小御醫。
見他面露難色,我走過去替他解了圍:「我認得他,的確是太醫院的。放他進來吧。」
小御醫氣鼓鼓地邁進門來,甩甩衣袖,對我施禮:「謝美人出手相助,師父還在等小的,失陪。」
見他提著衣角匆匆而去,我才轉頭來,看那幾個侍衛:「他來宮里有些年頭了,你們怎麼會不認得?」
那幾個人撓撓頭,一臉驚恐:「回美人的話,小的之前不在這里當差,最近上頭變動,臨時調過來的。」
另一個跟腔:「是啊,老大回臨安丁憂,所以就把我們幾個調在這邊。」
臨安……
不過是尋常事,不知怎麼地,我卻對臨安上了心。
我記得,九兒的老家,就是臨安。
「你們頭何時走的?」
「開春啊。」
正是我剛被封美人的那陣。
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我笑了笑,暗道自己多心。
又聽那邊閑談:「多虧了宸妃娘娘,不然我們幾個還在冷宮給人送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