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嘆息一聲,久久無言。
開了春,我替淳妃娘娘去御花園采集露水,轉過一個拐角的時候,突然撞見了九兒。
她如今被封了婕妤,一身軟煙綾羅,穿金戴銀,好不風光。
我端著漆盤,原想回避,被人眼尖發現,帶到了九婕妤面前。
我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就聽九兒依舊掛著昔日笑嘻嘻的語氣道:「小四,見了我怎麼一聲不吭就走呢。」
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冬日的午后,她被人困在巷子里,衣不蔽體,眼神驚恐。可眼底深處,依稀透出的狠,同此刻如出一轍。
聽說,前幾日御花園里死了個看守冷宮的太監。
被人發現時,沒穿衣裳,下面似乎被野貓咬爛了。我見過她最狼狽的一面,恐性命難保。
我跪下去:「奴婢莽撞,恐沖撞了主子。」
一陣尷尬的沉默,九兒突然淡了語氣:「好歹是一個被窩里出來的,真是一點舊情都不念。」
我縮了縮脖子,突然被她拉著了手腕,硬套上一個圓潤的玉鐲子。
我惶恐縮手,她倏地抓緊,拽過去。
「不許摘,說了讓你穿金戴銀,你不跟著我,便只好送你個玉鐲子了。」
我跟在淳妃娘娘身邊久了,自然知道這個鐲子是個好物件,她是主子,說一不二,說要敢摘下來,就發賣我到慎刑司去。
見我默默收下,她心情大好。
臨走的時候,九兒突然說道:「小四,起風了,當心一個浪頭打過去,再大的船都遭不住。我是想保你的。」
我一愣,當晚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記起某個深夜,九兒曾對我說過的話:「隨波逐流,才是皇宮的生存之道,找不到船,就做一條魚。
」
可是我不想做魚,我想離開大海。
盯著墻上貼的那張畫滿橫線的紙,我強迫自己閉上眼,沉沉睡去。
天明,我已經掃好了院子。
見娘娘遲遲不起,便坐在廊下替前幾日皇上新送來的花松土。
椿嬤嬤也來了,抬眼一看,說:「待會兒娘娘用過早膳,你便把御醫找來。」
淳妃娘娘近來嗜睡,醒著的時候,除了椿嬤嬤,便喜歡喚我過去說說話。
我也覺得奇怪,一早就去了。
結果,御醫一診說,娘娘有了身孕。
崇貞宮難得有這樣喜慶的事,不出一個時辰,風一樣刮遍皇宮。
賞賜補品流水般送進了崇貞宮,皇上幾乎日夜守在這兒,一個大男人,臉上卻掛著笑,怎麼都不嫌累。
皇上說,我是淳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漢話說得好,一定要天天對著肚子里的孩子說話,不能讓當娘的把自己孩子帶歪了。
話音一落,整個宮殿都是歡聲笑語。
淳妃娘娘抱著我,摸了摸我的頭:「小四,我知道你想家,等我生下孩子,就可以求得恩寵,放你出宮了。」說話的時候,她眼中莫名有些晶亮在閃爍,我知道她也想家了,可是這輩子都回不去。
我鼻頭一酸,轉頭看椿嬤嬤。
她絮絮叨叨的,說胎沒落穩,早早地宣之于眾不是好事,還囑咐眾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崇貞宮圍成鐵桶。
淳妃娘娘笑得合不攏嘴,只覺她小題大做,她放心交給椿嬤嬤去辦,看到我手中的鐲子,摸了摸:「真好看。」
我眨眨眼:「是九婕妤送給我的,我不收,她就要將我送去慎刑司。」
淳妃娘娘聽完,笑了:「倒像是她的性子。
」
「您不氣她嗎?」
「人各有志。不是她,也會是別人。」
后來,她摸著我的頭,唱起了歌謠。
那是她阿姊教給她的,我聽不懂,卻覺得,她不是唱給我聽的。
「小四,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真的很好。」
日子一晃而過,最初的喜悅退去,如今眾人對腹中皇子翹首以盼,我寄了家書,說將不日出宮,若有年歲相合的郎君,托娘提前相看。
左等右等,等來淳妃娘娘小產。
聽到消息的時候,我剛捧著一盆花進來,摔了一跤,剌破了小臂。
我顧不得傷口,跌跌撞撞地跑進去,帳中圍滿了人,卻靜悄悄的。
我慌亂地撥開人群,在看到床上那人時,腿一軟,跪倒在床前。
淳妃娘娘眼眸輕闔,一動不動。
紅,到處都是,滿目血紅,血在地上淌成了河。
我抱住淳妃娘娘的手,聲音虛浮:「快救人啊……御醫呢……」最后,我直接哭出來,「御醫在哪兒啊,娘娘,小四去找人,你挺住……」
我被壓在地上,皇上震怒的聲音如雷貫耳:「去看看她的鐲子。」
手腕被人粗暴地拽過去,奪去鐲子摔在地上。
鐲子一碎,掉出黑色粉末來,御醫看過,說里面裝了麝香粉和活血藥。
我如遭雷擊,腦子發蒙,突然聽不見了。
椿嬤嬤冷眼看著,聲嘶力竭:「好啊,一個個的都要背叛!都把娘娘往死里害!造了什麼孽啊!」
我根本沒有辯駁的機會,就被人堵上了嘴,往院子里拖。
我知道自己許是要死了。
可我不在乎,我的娘娘還躺在床上,他們要救人啊……
指甲在地上犁出溝壑,撕開甲肉,血流不止。
我啞著嗓子,拼命磕著頭:「求皇上救人!小四把命給你們!求求你們救人啊!」
一人從后面與我擦身而過,她哭得梨花帶雨,挺著肚子闖進來:「皇上!臣妾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