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淳妃聞言,剝紅薯的動作漸漸停下來:「小四,他寵我的時候,是真寵,可狠起來,也是真狠。」
不然,端王為何會因柯蘭察部歲貢的問題而受到苛責?
我含著一塊熱紅薯,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淳妃娘娘也真可憐,背井離鄉嫁入他鄉,終其一生困守在此,皇后之位,爭之無用,膝下無子,晚景凄涼,就連我們手底下的人,都是混到出宮便頭也不回地走,一年又一年,只剩她一人,前路未卜。
那句「奴婢會一直陪著娘娘的」,我沒能說出口。
我有私心,我不會對任何人掏心掏肺地好。
偷閑以椿嬤嬤趕回來告終。
看見我和娘娘蹲在雪地里,嬤嬤的臉黑得跟炭一樣,趕小雞般將我攆離門前:「娘娘,您與她身份有別,怎能和她廝混!」
淳妃透過窗縫,朝我眨眨眼。
我抿嘴笑了,揣著剩下的一塊烤地瓜去找了九兒。
冬日本就寒冷,一路往冷宮去,人影稀少,快到拐角的時候,聽見了一個男人的打罵聲和女人的哭喊聲,加上布帛撕裂聲。
我認出了九兒的聲音,大喊一聲,撒開腿跑過去。
拐角之后,九兒被一個男人提著領子攥在手里,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她兩眼猩紅,發絲凌亂,臉上還掛著一個大大的巴掌印兒。
他想做什麼一看便知。
我撲過去一口咬在太監的手腕上,他疼得尖叫一聲,把九兒甩在地上。
九兒快爬幾步,躲在我身后,哭得斷斷續續:「小四!救救我!救救我!」
太監生得猥瑣,眼神兇戾:「你是哪個宮的?」
我壓下心底的怯懦,張開雙手護著九兒:「我是崇貞宮的小四,跟皇上說過話!你敢動我就等死吧!」
太監啐了一口:「崇貞宮好端端跑這兒來做甚?別誆老子,也別多管閑事。」
我慌亂中翻出了崇貞宮的腰牌,舉著喊道:「淳妃娘娘命我接她去身邊侍奉,你若再進一步,當心小命不保!」
九兒從后面拽著我,小聲說:「九兒犯了錯,公公教訓得是,此后不敢再犯,還請公公饒過九兒!」
我明白了九兒的意思,也軟下語氣,給了對方臺階下。
「公公是宮里老人,寬宏大量,想必不會同我們兩個計較的,日后尋了機會,定會替您在娘娘面前美言。」
恩威并濟,雙管齊下。
「罷了,賤皮子一個,滾。」
那人面容扭曲,不甘心地看了九兒一眼,轉身離去。
我回過神,扭頭抱住九兒,任她撲在我懷中嚎啕大哭。
到后來,她坐在地上,嗓子已經啞了,仍在念叨:「小四,我會殺了他的。我早晚有一天,會殺了他。」
九兒生得玲瓏可人,繼續待在冷宮已經不安全了。我求到淳妃娘娘跟前,讓九兒分到崇貞宮來,一同侍奉。
她是寵妃,說出的話有人上趕著聽,上趕著辦。
終于,我和九兒團聚了。
椿嬤嬤為此又將我臭罵一頓,說我什麼都往崇貞宮塞,也不分好人壞人。
九兒性子烈,總愛跟椿嬤嬤頂嘴,淳妃娘娘便笑著打圓場,以往平靜的崇貞宮因為九兒的到來,熱鬧幾分。
許是錯覺,近日見到皇上的時間也多起來。
淳妃娘娘不似京城女子的柔婉纏綿,笑起來嘴角兩個酒窩,偶爾會跟皇上因為某個詞的發音爭執起來。礙于漢話不好,爭不過皇上,動輒嘰嘰咕咕一大串,自己聽明白了,解了氣,皇上卻懊惱得很,覺得淳妃罵了他,而他沒聽懂。
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他在的時候,便刻意躲出去。
能混到平安出宮挺好的,沒必要節外生枝。
很快,一場大雪飄飄灑灑落下來。
我記起淳妃娘娘有一套異域的服裝壓在箱子里,偷瞄好幾回。
終于有一日,九兒斗膽:「娘娘穿上家鄉的衣服是什麼樣的?」
娘娘慣著她,便穿上給我們瞧,在漫天白雪里,她如妖艷的曼陀羅,傲然怒放。
皇上寵她,聽聞她喜愛梅花,崇貞宮外便梅花盛開。自入冬時節,一直盛放,據說能開到明年的三四月。
樹下美人翩然起舞,肢體柔軟,體態婀娜。
我們都看傻了眼。
我突然明白,天子愛美人,從來不需要原因,尤其還是渾身散發野性的美人,這一刻,她仿佛掙脫了宮墻的桎梏,飛向遙遠的北方。
不知不覺,我眼眶突然濕了。
皇上從門外走進來,正好撞見了這一幕,他示意我們不要說話,負手站在黑暗里,眸中燃起點點細簇的火苗。
最后,皇上徑直上前,將猶自跳舞的淳妃娘娘打橫抱起,不顧她驚呼,腳步急促地抱進殿里。
我和九兒好奇地站在外頭瞧,被嬤嬤呵斥了一句「不知羞」,就像趕鴨子似的,將我們趕散了。
門悄悄關上,只余零落的梅花,和天邊的一輪孤月。
4.
深冬。
九兒最近對「承寵」這個話題格外熱絡,尤其是那夜,她見到了皇上,就總把皇上掛在嘴邊。
我依照椿嬤嬤的吩咐,刨開樹下的一壇酒,九兒不好意思地上前來:「小四,你去歇一會兒吧,我來。」
我皺起眉:「可椿嬤嬤讓我親自去溫。」
九兒一笑,嘴角有兩個酒窩:「因為我前幾日向椿嬤嬤告假了,她疼我,這才讓你替我干了不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