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聲輕咳把我拉回神。
張敬忠懷抱浮塵:「小四姑娘,擋路了。」
我這才看見皇上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面前,低垂著眼簾看我。
慌忙起身,退開:「奴婢見過皇上。」
「看什麼?」他順著我目光滿是興味地朝上看,陽光為他的側顏鍍上一層金粉。
我愣神的工夫,張敬忠低聲提點:「小四姑娘,回話啊。」
我晃神,低低回道:「看那片枯葉,快落了,奴婢想揪下來。」
「挨了打還學不乖?」皇上笑了。
我又想起前些日子揪住他龍袍的事,脖子發燙,沉悶悶地低著頭不說話。
張敬忠嘆了口氣:「老奴明日便送小四姑娘去學規矩。」
皇上擺了擺手:「不是什麼大毛病,還小,放在崇貞宮養著吧。」
張敬忠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隨著皇上進院了。
我尚且琢磨著皇上的用意,無意盯著樹杈上的枯葉,突然跳起來,揪落。
接著就聽得一聲輕笑,轉頭,旁邊遠遠立著一人,身穿玄色蟒袍,眉眼深邃,容顏俊美,很像……一個人。
「你跳得真高。」他抱臂倚在墻頭下,嘴角掛著一個梨渦兒。
我愣了愣,把枯葉藏在身后,福了福身:「奴婢見過端王。」
他詫異:「你認得本王?」
「王爺與淳妃娘娘七分相似,奴婢自然認得。」
原以為從不進宮看望淳妃的端王,必然面相寡淡,為人冷漠,他與我的預期截然相反,渾身上下是宮中少有的少年氣,意氣風發,皎若明月。
他歪著頭,細細打量我,突然出聲道:「你喜歡皇兄。」
我一驚,后退一步:「王爺慎言!」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的反應,靠在樹下自顧自說:「我皇兄年少登基,坐上天下之主的位子,女子傾慕于他實屬正常。
我不笑你,你怕什麼?」
「奴婢是崇貞宮的宮人,對淳妃娘娘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她又不會跟你爭。」端王笑了笑,松散閑適。
如果不是身份有別,我很想笑,深宮的女人有幾個心思淺薄的。普天之下,只有他這位不諳世事的王爺才會這樣想。
他見我冷了臉,說:「就當本王替自家人說話了,你不愛聽便罷。我有一物需托你轉交表姐。」
我低著頭,不冷不熱的:「宮闈之內,不許私相授受。」
端王舉著一個錦盒,對著我身后笑:「皇兄,這小宮女厲害得很,還得你來說。」
我心底一突,怔怔回頭,剛好對上皇帝含笑的目光:「小四,拿著吧。」
我規規矩矩地行了禮,雙手接過錦盒,要往里走,被皇帝攔下:「她剛歇下,等會兒再進去。」
原來他也是被趕出來的。
我憋著笑,悄無聲息地默默往院子里挪。
皇帝仿佛后面長了眼,開口:「站住。」
我僵在原地,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笑著說:「張敬忠罵你不懂規矩,一點沒冤枉。朕和端王好好站著,你跑什麼?」
「奴婢怕礙了皇上和王爺的眼。」
「秀色可餐,不算。」端王戲謔地開口,堵得我啞口無言。
皇上聞言卻大笑起來:「怎麼?進一趟宮,還要拐個王妃回去?」
端王歪著頭對我笑:「那就要看佳人怎麼想了。」
我出身詩禮之家,何時被人如此調戲過,皺皺眉,怨怒地瞪了他一眼。
皇上瞧見,笑端王:「瞧瞧,姑娘不樂意,可不是朕不答應你。」
自那日,我再沒見過端王,只是晚上躺著,會默默擔心,他在皇上面前說閑話。
某天午后,我站在院子里掃雪,正巧與從屋里出來的淳妃娘娘打了個照面。
我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橫起掃把跪下去。
淳妃對著我招招手:「小四,來。」
椿嬤嬤不在,其他人又偷懶去了,我于是上前站在離她半步遠的位置:「娘娘可是渴了?」
淳妃搖搖頭,從袖子里掏出兩塊還冒著熱氣的紅薯,拋給我:「天冷就別忙活了。」
說完,她自顧自蹲坐門前馬扎上,低頭剝紅薯皮。
兩塊泛著熱氣的紅薯堆在臂彎里,熱烘烘的。
我停了掃帚,生澀地走上前,同淳妃娘娘蹲在角落里,看著漫天飄雪,一起剝紅薯。
淳妃娘娘咬掉半個,同我講起當年剛進宮的事。
她漢話的確不好,剛來那幾年,不懂禮儀,犯了不少錯。那時皇上寵她,漸漸地,宮里傳言她恃寵而驕,妖妃禍國,太后不喜,便提了當時還是婕妤的昭貴妃上來。
貴妃不負所托,給淳妃下了諸多絆子。
大多數時候,淳妃娘娘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話,磕磕巴巴地辯解,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斥責。
最丟人的,是淳妃娘娘一直將「吉祥如意」說成「真香烏雞」,漢話水平和宮里另一位南方來的秀妃娘娘不相上下。
那日她去了坤寧宮,遇見了同來請安的秀妃娘娘。
淳妃娘娘對著皇后款款行禮,笑道:「皇后娘娘真香烏雞。」
誰料那頭秀妃也跟著道:「皇后涼涼萬糊金安。」
皇后臉色黑成了一鍋底,發作不得,便罰了二位娘娘身邊的宮女。
淳妃娘娘自那之后,發憤圖強,苦練漢話,到如今,總算在與貴妃的爭斗中,有了一戰之力。
而不思進取的秀妃,因說錯了話,被情敵合力弄進了冷宮。
我發自真心地說:「皇上寵愛娘娘,不會眼睜睜看您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