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
片刻后吃完面。
她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銅錢,細細地數了八枚出來放在了桌上:「走吧。」
我不知道她要帶我去那里。
但我想那個地方,應該就是她今天會來見我的原因。
跟著她,我來到了鎮外一片開墾出來的農田里,農田內被整整齊齊地分成了好幾大部分,從葉株上看,里面生長著不下八種不同的作物。
她指了指眼前的農田:「王爺,這是目前存活下來的成果。來北疆前,我特意托哥哥幫我收集了許多耐干和耐寒的作物種子,事實上我確實在農事不了解,紙上讀來也終 覺淺,這兩年里走了許多的彎路,我也越來越發現自己在這方面的局限,還有現在的學生越來越多了,而我的精力也實在不足以供給。」
「我知道王爺也在為這件事勞心勞力,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有幫助,但希望能盡上一份心吧。」
「微微,多謝。」我的聲音有些啞。
她越好便越顯得我卑劣,她越好便越讓我自慚形穢。
我其實是知道她在做這件事的,她從來沒有忘過我們曾經說過的話。
這兩年里,我也多次偷偷摸摸地站在遠方觀望著她。
見過她在書院里,一句一停頓教導孩童和女兒家讀書,六歲的蒙童和十六七歲的女兒家同坐一堂,朗朗的讀書聲順著窗扉飄出院墻。
見過孩子頑皮,一貫性情平和、溫和有禮的她,抄著棍棒滿院子地追打。
見過她在田間挽袖,和老農一并下地干活,挑水澆田,跌倒在田間,磨破了手腳,我心疼,但邁出步子,才想她不愿見我。
見過作物枯萎時,她站在田間黯然神傷。
……
「王爺客氣。」
你才是真客氣,我心底苦笑。
「王爺近日可好?」
她在田埂上坐了下來,隨手摘下了田邊的一朵小花戴在了頭上,金黃色的花瓣夾在她烏黑的發絲間,目光望著前方遼闊的原野,唇邊帶著灑脫的笑。
我坐到了她的身邊,理智讓我與她相隔了半臂之遙:「不算太好,戰事雖已平息,但北疆遭受戰亂多年,沉珂舊弊良多,北疆世族盤根錯節,草原匈奴歸化尚且不夠融合,都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整治完畢。」
「治理一地并不比上陣殺敵來得輕松,各種煩瑣的細節和局勢的均衡,我也尚且還在摸索之中。」
她翹了翹唇,語氣平和,緩緩地說道:「治大國猶如烹小鮮,須得徐徐圖之,換成治理一地也是如此,王爺這兩年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初來六合鎮時,這里街道凋敝,處處透露著蕭索和風霜,街邊上只有七八間販賣羊肉、酒水的鋪子,而現如今酒肆、茶鋪林立,甚至連南邊來的綢緞莊都開了過來。」
「鎮上和附近居民的生活也是肉眼可見地在變好,他們雖不識你,但也知是你在讓他們的生活一天天地變好。你知道嗎?我去學生家里拜訪時,甚至還看到了他們為你做的長生牌位。」
說到最后似乎也是覺得有趣,語氣里還帶上些俏皮。
「長生牌位嗎?」我低頭無奈地笑了笑。
「民心所向,北疆的百姓很愛戴你,有些東西看起來不起眼,微小如塵埃,但實際上卻有著雷霆萬鈞的力量。
」她攥了攥拳頭,「父親以前常說一個國家不僅僅只是君主,還是由千千萬萬的百姓組成的,要重民心,民心所向之處能開疆拓土,能保國家安穩無虞。」
「我到現在也覺得他說得沒錯,只是后來……他忘了。」
23
她的語氣帶著些慨然,我搖了搖頭,嗤 笑著嘆了一句。
「歲月無痕,人心易變。」
當初的緒太傅是何等風光霽月的人物,他曾頂著權貴的壓力,為南邊水患的百姓冒死遞過萬言書,也曾為蒙冤受屈的百姓據理力爭過,當線索查出來指向他時,我也是難以置信,非是萬般調查,否則實不敢信。
「那……王爺你以后會變嗎?」她突然問道。
「我……」我愣了一下,到底還是不敢給出確切的回答,搖了搖頭,「不知道,以后太久,一個人到咽氣之前,誰能敢說這麼絕對的話?」
頓了頓,我又笑了,試探性地問道:「微微,你這是在擔憂嗎?或許你可以選擇監督我,如果我有一天為權勢所迷,棄民生之不顧,貪婪殘暴,你就親手了結了我。」
「我不過是一個弱女子。」
「你動手,我絕不反抗。」我定定地看著她,眼見著她垂下了眼簾,避開了我的眼睛。
「王爺,若真有那一天,只怕也輪不到我動手,自然會有如你一般的人爭先恐后,我到底還是信,這世間是有公理和正義的。」
許是看出了我的用心,不愿再聊,她站起了身:「時間不早了,等會下午還要上課,王爺我先走了。」
蹲身行禮,姿勢儀態端莊,與從前一般無二。
我看著她背影,北疆的風拂在她身上,裙擺飛揚。
我本應該追上去,但我沒有。
何二或許說得對,我是個懦夫。
我既然真的放不下,那麼或許是該勇敢點。
萬事開頭難,我已經和她見過一面了。
那天后,我費了些時間處理完渾陽城的事情后,干脆便在六合鎮住了下來,只是辛苦何二等人在渾陽城和六合鎮來回奔波,將批復后的公文送來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