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哥是北疆本地人,性子很好,大大咧咧的,只是說話很不好聽,他入伍了五年,幾番在戰場上死里逃生。軍營的炭不夠,所以大家都擠在一起睡,那味道簡直了。」
說到這里,他笑著搖了搖頭:「我那時候小,在他們眼里就是個弟弟,整個軍營里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弟弟,大哥他們一邊數落我是個呆瓜,一邊將我的腳給捂進懷里。每一代的北疆軍都是這麼一代代帶出來的。」
「那時候我問他們:上戰場不害怕嗎?」
「他們跟我說,怕也沒法子啊,誰不想過安靜的好日子,可是匈奴要來啊,他們要來搶我們的吃食,要來搶我們的妻子和女兒,要殺我們兄弟,那能怎麼辦?只能跟他們干了,左右都是一條命,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微微你看,在北疆,人命就是這麼不值錢的東西。」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透著股自嘲的譏諷。
我喉頭哽咽,作為從小在京中被保護著長大的我,此刻說什麼都顯得過于輕薄,只能伸手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他沒看我,眼神縹緲著朝前望,似乎又望到了那片天地,接著說道:「后來他死了,就在三天后的一場小戰役中,被流箭刺穿胸膛而死。」
「那是我第一次上戰場,作為新兵,我們被這些哥哥護得很好。」
「戰役勝了,然后他死了。」
他頓了頓,許久之后才繼續說了下去:「當時俘虜了些匈奴人,里面還有與我差不多年紀的人,我很憤怒問他為什麼要上戰場,為什麼要來侵略我的國家。」
「他的眼睛里透著一股清澈的愚蠢,他跟我說,參軍給吃的,一天有三個饃饃。
」
「是啊,三個饃饃就可以買一條命。」
聶寒山垂下了眼,沉默了很久后,抬手輕輕地拂了拂眼前的稻稈,異常堅定地說道:「微微,我想試試,雖然匈奴已滅,但北疆實質上的問題并沒有解決,若是吃飯的問題不解決,遲早有一天會再起爭端,北疆的土地不合適種水稻,但我想這麼大片的土地,終歸會有合適又高產的作物能夠賜恩于北疆。」
「終有一天,我想北疆會同京都一般繁盛。」
「嗯,一定會的。」我緩了口氣,才鄭重地從喉嚨里發出聲音來。
他笑了笑,反手牽緊了我的手:「同我一起嗎?」
「當然。」
又待了一會,眼見著日頭升了起來,我拉著聶寒山去附近農家吃飯,走在鄉間的田地間,一邊笑笑說說。
突然間前方傳來了呵斥怒罵聲,連帶著還有鞭子破空而來的呼嘯聲。
錦衣華服的幾個少年騎著高頭大馬,十來個兇神惡煞的仆人正圍著幾個老農。
「滾開!給老子滾開!」
老農跪地膝行,不住地磕頭求饒:「大人啊,求求你們了,這稻谷再過一段日子就要熟了啊,別別。」
「呸……你個老不死的別給臉不要臉,趕緊給我 讓開,別壞了少爺們的興致,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
聶寒山與我剛快步走近,便見一道鞭子狠厲地沖著老農抽了過去,只抽得老農趴倒在地呻吟。
聶寒山眉頭一皺,幾步上前,在下一鞭襲來之前抬手便握住了鞭子,用力一扯,反手就抽了回去,正打向了馬上的人。
仆人踉蹌了幾步,跟著跌倒在地。
人還未抬頭,罵聲便起。
「不要命了,不知道我們是誰!哪里來的混……」
他的話音未落,頭剛抬起,下一秒便被人一腳踹了下去。
「本王抽的,來找本王。」
剛還坐在馬上的少爺白了臉,忍著痛忙不迭地從馬上滾了下來,一群人嘩嘩啦啦地跪了一地。
「鎮……北王……」
「大理寺少卿之子,何遠山拜見……鎮北王,不知鎮北王在此……」
「……」
我放下了手上的籃子,將仍舊跪在地上的老農扶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
老農左右看了看,面上有些躊躇。
「不用怕,照實說就好,鎮北王在此,他會主持公道的。」
此話一出,老農算是放下了心,當即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了起來。
事情也說起來也不復雜,并不新鮮,無非就是些權貴子弟張揚跋扈,只可惜他們今日撞上了聶寒山。
北疆的百姓為了一口吃的可以拼命,而在這里為了一個賭約,可以成為隨意浪費的工具。
肉眼可見地,聶寒山的臉黑了起來,冷笑了兩聲,隨手便將鞭子扔到了地上,一眼都不愿多看他們一眼,冷聲道。
「滾。」
幾個紈绔抬眼看了一眼聶寒山黑著的臉色,心中一顫,忙不迭地跑了。
我看向他,指了指他們的背影:「就這樣算了嗎?」
「自然不是,子不教父之過,總要有人長教訓。」他淡淡地說道,跟著轉過了身,放緩了口吻對幾個被嚇壞了的老農勸慰道,「放心吧,此事本王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
我不清楚他打算怎麼做,只覺得京城里怕是有人得倒霉了。
18
第二日,京城中便傳出了昨日那幾個紈绔子弟被家中長輩斥責、鞭打、跪祠堂的消息,其中提議破壞農田的那個,甚至還被打斷了腿。
而他們朝中的父輩也被御史臺上了好幾道折子連參,一時間在京中灰頭土臉,更有甚者被連降了三級,從朝中四品大員,外派到了邊境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