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手里的活計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張大嘴巴,愣愣看著我,半晌沒說出話來。
本來對我愛答不理的宮女們漸漸轉變了態度。
甚至還有幾個偷偷過來告訴我,太后娘娘已經氣得在椒房殿里摔了三個古董花瓶了。
我對她們倒是沒有太大的惡感。
人心易變,見到美人便想照拂一二,本是正常。
但她們先前也沒有暗害我,頂多只是態度冷淡些,我也沒放在心上。
只是通過她們,我卻發覺椒房殿中的那位似乎已經按捺不住想要做出些動靜了……
她先是請了苗人進宮,后來椒房殿中趁夜色運出了比平時更多的尸體。
我半夜時常驚醒,聽見寢殿外兵器相交的清脆聲音。
只是那些刺客雖然有一身好本領,卻半點也進不了寢殿。
按我的功夫本來也能應付,但是……
見我盯著他,赫連玄放下朱筆,捏了捏眉心,道:「怎麼了?」
我忍不住道:「殿下這幾日怎麼總是宿在我這里?」
他沒有言語,一抬手,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柄寒光凜冽的暗器。
我又聽到窗外有什麼東西被套上麻袋悶揍的聲音了。
我笑了下:「殿下的桃花真是不簡單。」
赫連玄沒有說話。
他垂眼時,濃密的眼睫覆住眼中的風起云涌,顯得溫和平靜。
然而我卻知道這個男人心胸之下藏著數不清的算計。
前朝慕容家上躥下跳,硬是以吉時未到壓住他不讓他登基,只能以太子之位輔政。
他日日夜夜看著我,不過是怕我死了,沒人陪他蹚渾水。
但不得不說,他的皮相真的挺具有欺騙性的。
我望著他琉璃般的眸色,想到狂野里為我擋下一劍的少年,心中一痛。
……要不要干脆就把他當成阿大的替身?
不行不行不行,我和阿大從小長大的友誼,不能被玷污。
我胡思亂想了半天,卻沒發現赫連玄也盯了我半天。
他盯著我面上變換的臉色,瞇著眼睛道:「夫人在想什麼?」
「在想你。」我下意識道。
想起自己剛剛說了什麼,我渾身一僵。
一回頭,卻見赫連玄似笑非笑看著我。
「夫人這麼心急?」
我百口莫辯,想為自己的色心四起找個借口。
但赫連玄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著我,一股蕩人心魂的冷香旋即籠下。
他在我唇上落下輕輕一吻。
這一吻并未深入,而是輕若漣漪。
半晌,他的呼吸重了許多,慢慢離開。
我攥著他衣襟的手驟然松開,卻見赫連玄目光灼灼望著我。
他道:「齊國下了邀帖,慶賀齊國皇帝六十大壽。」
待到壽宴回來,便是孤的登基儀式與封后大典。」
「到時候再給你一場完整的婚禮,阿鶴。」
我怔怔望著他。
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卻叫得這般熟稔,仿佛在心中演練了無數次,才將數年的思念宣泄而出。
15.
去齊國的路上,和來時卻不是同一片光景。
蜿蜒泥濘的山路上,衣衫破爛的流民神色漠然,像蟻群般排成長隊走著。
他們的身上傳來腐臭的味道,許多人瘦成了皮包骨頭,傷口處流膿,渾身狼藉。
見到我們,流民們也只掀了掀眼皮,旋即沉默溫吞地從旁邊走開。
他們宛若待宰的羔羊,沉默地走盡長夜。
我站在原地,任鼓噪的山風刮過發痛的心間。
他們來時的方向我很熟悉,那是我待了十年的地方。
北戎和齊國的交界處,經年戰亂,動輒就有天災人禍,家破人離,百姓生活得極苦極艱。
即便北戎和齊國暫時休戰,但先前的戰事頻繁,傷筋動骨,一時半會也養不起來。
而齊國似乎也并沒有真正打算和平,而是蠢蠢欲動,還伺機窺探著什麼。
流民如今逃竄,大約也是世道艱難,活不下去了。
我抬頭,卻看見了赫連玄也凝視著流民,眼底情緒翻涌,似乎有什麼東西。
我們的目光輕輕一交錯,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趕路自然是窘迫而風塵仆仆,一路上也不得休息。
但我想起路上所見的民生艱難,心中消沉痛苦,所以干脆埋頭趕路。
就這麼走了半路,一直趕到了齊國都城的郊外。
還未進城時,我在山野之中看見了漫天孔明燈。ŷƵ
孔明燈明亮而輕盈,攜著放燈之人的心愿悠悠蕩蕩飛往天際。
我盯著孔明燈許久,直到赫連玄叫我才回過神來。
「阿鶴。」他叫我,將折疊著的孔明燈打開,「你要放燈嗎?」
我點了點頭,接過筆和紙條,提筆寫了幾句話。
寫字時,我提氣屏神,一氣呵成,恨不得將心中涌出的苦澀全都寫了上去。
待到將孔明燈輕輕一推,放它乘風而去。
我看著漫天明燈,忽然聽見了耳畔一道輕輕的聲音。
「夫人何愿?」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擲地有聲。
「我要這四海升平,要偷竊者受盡折辱,要百姓安居樂業,要稻米流脂粟米白,要九州豺狼休得來犯。」
赫連玄輕輕笑了下。
「那麼,孤的愿望,同你一樣。
」
16.
赴宴之前,我戴上了面紗。
赫連玄瞥了一眼我,卻并未問為什麼。
齊國雖然糧餉吃緊,又有天災人難,流民跋涉千里,但這壽宴布置得可真是極盡奢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