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玨,你父親是好人,但我的兄弟,乃至你父親麾下的官軍,好人亦是眾多。殺一個好人,便可拯救千千萬好人,我不后悔。身為一軍之將,我別無選擇。」
「我理解你為父報仇之心情,我同寧胤起義之初,也是為的報仇。你也沒有錯,只是我們立場不同,宿命也不同。欠你父親的命,今日我便還與你。但是寧胤,你莫要再動他。百姓再經不起動蕩,況且,我希望你平安。」
「我再說點兒讓你開心的吧。你這次報仇還蠻成功的誒,我指的不是給我下寒毒一事。死亡于我并不可怕,你給了我無盡的美好又揉碎,這才是于我最重的懲罰。我這里呀,有如萬蟻噬心般的痛,你對你父親應是能有交代了。」
「沈玨啊,我要先走一步了。你莫要太早追上來,若輪回路上遇見可是不大好。所以,你好好地活下去吧。」
同沈玨最后的獨處,都是我在自說自話,他斂著眉,并未再對上我的視線。
「那就這樣吧,別了,沈玨。」
我轉身剛行了幾步,沈玨方才啞著聲開口:「那木簪熬水服下可解寒冰之毒。」
「好。」
我猛地回身向沈玨奔去,不顧血污將他抱了住,淚水再次簌簌而下。
我知道的,木簪早已化作了一捧黑炭。
可他這番話,仍是給了我救贖。
便是死,我也可瞑目了。
擁抱過后,我雙手捧著沈玨的臉,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吻住了沈玨的唇。
似捧著稀世珍寶,又如品嘗美味山珍。
他先是一僵,而后將頭壓低了些,緩慢地予以我回應。
「沈玨,好好地活下去。」
一吻過后,我仍踮著腳,于他耳邊落下一語。
慶幸相遇,無悔此生。
別了沈玨,我的夫君。
【寧胤視角】
我醒來之時,阿宛已安靜地躺在了棺木里。
她左手掌心蜿蜒著一道兩寸長的血口,同我的右手掌心如出一轍。
卿卿告訴我,是阿宛以命換命救回了我。
我在阿宛尸身旁孤坐了許久,雖已除了寒毒,可我的心,卻再也暖不了了。
我是愛阿宛的,我一直都知道。
我同阿宛同庚,自出生之始,于我的世界里便一直有她。
阿娘總戲稱我和阿宛親似雙生,我也早將阿宛劃為了至親之人。
其實早在被抄家滅門前,我便想過,我之一生應會安安穩穩,同阿宛成婚生子,共赴白首的。
我所愿想的人生啊,本該如此。
然而一道催命圣旨,奪去了我之所有,只留下了阿宛和師父。
流亡在外后,我心系家仇,一心只撲在習武之上,便是連笑亦是鮮有的。
那幾年,我甫一合眼,便會見到父母雙親及九代族人身死之慘狀。
冤魂匯聚,血流成河,是何等的慘烈。
憤恨已盈滿了我的胸膛,我再無暇顧及其他。
我再次直面對阿宛的情意,是在師父病榻前。
師父為阿宛看中了一個夫家,他是二十里外屠夫的兒子,憨厚老實,合是個過日子的良人。
那確是個不錯的夫家,可我不愿阿宛嫁與他。
是以,那日于師父病榻前,我求師父莫要將阿宛另許他人,我會娶她。
然而當夜,師父便故去了。
師父臨去前同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胤哥兒,阿宛交給你,我放心的。」
然而,我到底未能守住她。
師父故去后不久,我和阿宛便同入了義軍。
行兵打仗在前,受傷自是難免的。
但有一次,阿宛差點兒殞了命。
彼時我已是軍中的小頭領,阿宛被俘時,我帶著手下二十余人拼死沖入了敵營。
那一仗,我雖將阿宛救了回,卻折了一十六名兄弟。
運欽兄告訴我,我將阿宛看得太重了,阿宛的命是命,我那一十六名兄弟的命亦是命。
拿一十六位弟兄換一個阿宛,不值當。
身為義軍一員,我甚清楚,此行我錯矣。
身為阿宛的寧胤,我又甚是慶幸她還在我身邊。
可行軍在前,我首要身份,不該是阿宛的寧胤。
運欽兄亦勸我,于戰場之上死傷最是平常,于他、于我甚至于阿宛,沒有一人可披上免死戰甲。今日同我暢談甚歡的兄弟,明日可能長眠于戰場之上。我該將阿宛也視作兄弟,而不當是賦予特殊情感的愛人。
經此一事后,我開始嘗試著收回對阿宛的情,嘗試著剔除我的軟肋。
除了同阿宛商量行軍打仗之事宜,我不再同她回憶前塵過往,我努力地將她放置于戰友的位置上。
可我,還是失敗了。
每每遇及危險,我仍會下意識地挺身救她。
我在又一次救下阿宛時,運欽兄亦救了我。
而那次,運欽兄長眠在了我懷中。
他臨終之際于我耳畔輕嘆:「你還是放不下她,可你不該放不下她。」
是的,我不該,我得改。
運欽兄臨終前,將卿卿交給了我。
于我之一生中,卿卿是第二個出現在我生命中的女子。
我將卿卿安排在了阿宛營帳,每每我去尋阿宛,卿卿總是喚我一聲「寧大哥」
便再無了話語。
時有我同她眸子對上的時候,她卻急急地躲了開。
可就是她這般害羞的女子,卻在一次慶功宴后,將我攔在了小道上,她怯怯地看著我:「我身無長處,只有女紅尚可……寧大哥如不嫌棄,便收下此香囊,權當我慶賀寧大哥得勝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