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我和寧胤便一同長大。
他爹爹是左丞寧致遠,而我爹爹,則是他的結拜義兄兼護院。
寧胤和我的功夫,皆承襲我爹爹。
寧伯伯畢竟是文官,比起習武,他更希望寧胤飽讀圣書賢經,日后為官入仕。
是以,十歲之前,寧胤習武只為了強身健體。
然昏君只重笙樂不臨朝,寧伯伯幾次三番直言地勸諫,卻領得了滿門抄斬之「天恩。」
在這場滅門之災里,爹爹護得我和寧胤出逃,卻為此折了一臂。
而寧胤的父母雙親及九代族人,再無一人能幸免于難。
此后寧胤習武便只為了報仇,然便是他下了狠勁,也仍遜我一籌。
但也無妨,我會護他。
經此一役后,爹爹身子便肉眼可見地糟了下去,咯血是常有的事。
我知他大限已至,只放不下年幼的我和寧胤。
寧胤說要娶我之言論,是在爹爹的病榻前。
彼時我正趴于一旁小憩,迷迷糊糊間醒來,卻羞于抬首,只將他們間的談話聽了個全。
當夜未及破曉,爹爹便故去了。
那番話,寧胤許是為的讓爹爹安心地離去。
然我卻當了真,將之當成了承諾,一守便是十年。
爹爹故去后不久,百姓便不堪昏君其害,于江南揭竿起義。
寧胤前去投軍,而我則自是跟著他的。
初入義軍時,寧胤并未自曝家門,每每同官軍交戰他都沖在最前鋒,一刀一個地將敵人斬翻下馬。
他花了四年的時間立下累累軍功,一步步地從馬前卒當上了軍中副將。
至此,他是寧左丞遺孤的身份方才大白于眾。
寧伯伯為官十數載,是百姓所愛戴之清官。
當年寧家一案,百姓伏街痛哭者不計其數。待知了寧胤是寧左丞唯一的血脈后,百姓中的壯年男子大多主動地來投起義軍,便是官軍,不戰而降者亦是眾多。
起義軍一路勢如破竹,直至裕陽關時方碰了難處,主將更是被守城的嘉義王一箭射中面門,當即斃了命。
主將陣亡后,寧胤便被推為了首領,統領著麾下五十萬的義軍。
而他原先職位的空缺,則由我替補上,我成了軍中唯一的一位女將。
同主帥比肩的女將。
其實行軍多年,遇著危難是難免的。
我為寧胤擋過槍,寧胤也為我中過箭。
這麼些年,我同他之間從未細較過誰比誰付出得更多些,不過是相互扶持著走罷了。
尋常女子二八年華便已出嫁,年及廿四也早為了人母。
我則將最美的年華交代在了軍營,交代在了尸山血海中,也交代在了寧胤身旁。
但因為是寧胤身旁,我心甘情愿。
寧胤從未當面應過娶我,亦從未同我表過情意。
唯有一次,我傷了面頰,從額角蜿蜒而下一道兩寸長的疤。
戰場之上這點兒小傷著實是不足掛齒的,我甚是清楚,然卻不敢再抬首看向寧胤。
我的丑模樣,我亦是清楚。
然那日,寧胤卻捧著我的臉,輕柔地撫過我額角的那道疤,他告訴我:「莫要躲我,阿宛最是好看的。」
我原想,那日我是從他眸中看到繾綣和情意的。
可直至我見到蘇卿卿時,才懂何為「最是好看」。
何為,云泥。
4
蘇卿卿是蘇運欽的胞妹,我同寧胤自入起義軍以來,多得蘇大哥的照顧,寧胤更是同他拜了把子。
然在攻平沙關時,蘇大哥為救寧胤傷重不治。臨終時他將隨身玉佩交與了寧胤,并央寧胤至津浦尋他的胞妹。
于蘇大哥的病榻前,寧胤承諾會好好地待蘇卿卿。
而這次,他做到了。
蘇卿卿生就傾國傾城相,她溫婉又善良,不會舞刀弄槍,身上并無沾上過一滴血。
她潔凈如未著點墨的宣紙,皎潔如天上高懸的明月。
可我,卻不喜她。
然因為蘇大哥的關系,我也無法不善待她。
寧胤將蘇卿卿接入了軍營,安排她住進了我的營帳。
每每寧胤來尋我,蘇卿卿便恬靜地坐于一旁。
我同寧胤商量著行軍打仗的事宜,她則于燭光下繡著香囊。
后來,那香囊別于了寧胤腰間。
我知一切都不一樣了,然行軍打仗在前,我無暇顧及兒女私情。
又或者說,是我為自己所找的借口。
我同寧胤相識在前,又相伴多年,若他執意地愛上蘇卿卿,我又能說什麼呢?
我無話可說。
只有無話,我方才能陪他將這段路走完。
嘉義王文韜武略兼備,裕陽關易守難攻。
義軍于裕陽關外駐扎了半年有余,卻遲遲未能破城而入。
久久相持不下,糧草已是吃緊,寧胤同我商議后決計領兵借由山道入城。
然而此一行卻遭到伏擊,義軍死傷慘重,寧胤亦中了兩箭。
蕭祁并幾個兄弟將昏迷的寧胤護送下山,我則領著殘兵冒死突進,將伏擊軍悉數殲滅,潛進了裕陽關。
入了關后,我化作農婦打扮,伺機接近嘉義王,并一刀扎向了他的心窩。
而此前一刻,他剛親將救濟糧發于我手。
如若嘉義王是天下之主,寧家便不可能被滅,起義軍更不可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