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胤說要娶我的。
我等了十年。
十年后,寧胤問我:「阿宛,你到底要什麼?」
我迎上了他的目光:「若要你娶我呢?」
我之所求,十年如此,從未變過。
可他身側之人,已不再是我。
1
寧胤登基前問我:「阿宛,你想要何賞賜?」
次日,他將攜蘇卿卿之手一起走上金鑾殿。
而我,會作為開國功臣,跪于下首聽候封賞。
「你看著辦便是。」
我淡笑著斂眉,斟了杯梅花釀端與他:「嘗嘗,蕭祈從江南運回的梅花釀。」
這是十年前離家起義時,他同我一道埋下的。
如今開封,味道剛好。
這酒呀,是歷久彌香。
可人,卻非如此。
寧胤淺嘗了一口,并未細品,而是緊著同我商議:「我封你做女將軍吧,予你三十萬兵權。」
我輕輕地點頭:「好。」
關于這個問題,早在此前一個月他便問過我。
彼時我們剛攻破了京城,大擺慶功宴時,他坐于我的左手邊。
那日,他為我斟了酒,同我碰了杯。
他笑看著我:「阿宛,這些年苦了你了。你想要什麼,只管提便是!」
我將酒一飲而盡,緩緩地搖了搖頭:「我要的,你許是給不了。」
寧胤朗聲而笑:「如今天下盡在我手中,你要何東西是我給不起的!阿宛,你到底要什麼?」
「若我要你娶我呢?」
我淡笑著回望寧胤,可除了他那盡失的笑容外,他再未給我任何回應。
那日,于他左手邊坐著的,是蘇卿卿。
我說這話時,蘇卿卿正倚靠在他身上。
在問出口之前,我早已知答案。
可我,還是問了。
最終我以酒醉失言為由率先離席,他知我酒量不至如此淺薄,卻也順著臺階往下。
此后一個月里,他仍舊著人張羅著蘇卿卿的封后事宜。
直至登基前一晚,他方踏足了我的居所,再度開言問我:「阿宛,你要何賞賜?」
而今,他給我多少賞賜已不再重要。
因為待他登基之時,我不會在受封之列了。
寧胤只小坐了片刻,梅花釀也才淺酌了一口,宮里便有人來傳,是蘇卿卿尋他。
「那阿宛,我們明日再敘。」
寧胤當即起身,一刻也未有停留。
我將寧胤送至了門口,遠望著他背影消失于黑夜盡頭。
別了,我的少年。
明日之于我們,或許不再有了。
包袱我是早已備好的,送走寧胤后,我亦跨身上了馬,往城門奔赴而去。
我不知目的地為何,只知京城不再是我的留戀所。
什麼所謂的第一女將,我不想當,亦不稀罕。
之所以加入起義之列,也不過是寧胤要反昏君,而我想同他一起。
僅此而已。
2
出了京城,我一路向北行去。
我們由江南起義,一路北上,直至攻破京都。
至于塞北的風景,我尚未見識過。
卸了軍甲,我想重新活過一遭。
于北行路上,我撿了個男子。
初遇他時是在路邊茶肆,他同我拼桌而坐,我知道了他也是游歷之人。
再遇他時是在熱鬧街市,他救了位被欺凌的女子,我知道了他也是仗義之人。
三遇他時是在冰天雪地里,他一身是血佛倒在路旁,我知道了他也是苦命之人。
是以,我救了他。
此后北行路上,便有了他同我做伴。
我于軍中十來年,朝夕相處的皆是錚錚男子,同他結伴我并未有任何不便,反倒是多了個可說話打趣之人。
他名喚沈玨,較我小了四歲,生就玉質金相,煞為好看。
待知了我名為清宛后,他笑著同我眨眼道:「那我便喚你阿宛吧!」
在那麼一瞬間,我有著片刻恍惚,于他身上,我好似看到了寧胤身影的重疊。
不是而今的帝王,只是我的少年。
曾經,寧胤也這般聲聲地喚我「阿宛」,帶著少年的意氣以及同我間的熟稔。
斂了回憶后,我向沈玨搖頭淡淡而笑:「不必了,你還是喚我清宛就好。」
「阿宛不好聽嗎?那清清?」
清清……
卿卿……
頓時,我耳邊再度響起寧胤深情的呢喃。
原來,我也可以是清清嗎?
可他從未如此喚過我,亦不可能如此喚我。
卿卿于他,僅有一人。
是以,我再度淡笑著搖首,只是這次笑中更裹挾了七分苦澀。
我再度強調:「你喚我清宛便好。」
「那我,喚你阿姊如何?」
沈玨到底年輕,試圖通過稱謂拉近我同他間的距離,我笑著應了他:「那便阿姊吧。」
3
新帝初登大寶,一路行來,沿途的百姓莫不有議論此事的。
或是他的減賦新政,或是他與新后的伉儷情深,皆成了百姓們茶余飯后的一點談資。
好笑的是,他們卻將張冠錯成了李戴,以為新帝以天下為聘之人,是同他并肩作戰的女將軍。
也便是,我。
初聽及此事時,我只覺好笑又荒唐,笑著笑著,眼角便溢出了淚花。
我向來甚是自持的,卻第一次于外頭醉了酒。
沈玨問我:「阿姊因何心傷?」
心傷?不。
「聽聞新帝同女將軍大婚,我為他們高興呢。」
我笑著舉杯,而后盛著醉意,靠在沈玨耳邊低語道:「其實啊,十年前新帝就說要娶她的……」
一語落畢,我雙頰早已淌滿了清淚。
「阿姊,你醉了。」
沈玨回應我的,只有一聲嘆息。
寧胤確是說過要娶我的,于我十四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