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攝政王以王妃之禮厚葬后,靈魂卻一直飄蕩在一間寢殿的上方。
那里住著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不著寸縷,樹皮般的皮膚上交雜著新舊不一的傷口。
直到她拿出一個熟悉的布偶,我才驚覺,這個瘋女人是我那替嫁皇家的姐姐。
我的靈魂發出痛苦的哀號,我突然意識到,我這一生自私得離譜。
在她手垂下的那刻,我回到了十五歲。
就在我欣喜若狂之時,我看到了跪在祠堂里姐姐仇恨的目光。
1
剛得知自己回到了十五歲時,我堅定地認為這是上天給我贖罪的機會。
我奔到姐姐的院子,她的貼身侍女卻哭喊著求我救救姐姐。
爹爹正在祠堂里對她動用家法。
我快步跑到祠堂,虛掩著的石門內是姐姐歇斯底里的質問和爹爹怒不可遏的責罵:
「明明圣旨上點名的是宋時雨,為什麼要讓我去替嫁?」
「父親,您告訴我!如果一定要犧牲一個女兒,為什麼一定是我!」
「孽障!」鞭子劃破空氣的撕裂聲伴隨著爹爹的斥罵響起。
「你是我們精心培養的大小姐,生來就是為了做高門內院的主母。月月是你妹妹,她什麼都不懂,在那深宮如何自處?你是想讓她去死嗎?」
姐姐凄厲地笑起來,語速漸緩,字字啼血:「所以我就可以死,是嗎,父親?」
眼見爹爹又高舉起皮鞭,我急忙沖進去抱住他的胳膊。
姐姐猛地扭過身子,話還是對爹爹說的,一雙泛紅的美目卻死死地盯著我,眼神恨意滔天:
「因為我是完美的,所以我就活該獨自承擔一切未知的危險?因為我是姐姐,所以我就應該無條件地保護妹妹?」
爹爹被這兩句氣得雙眼通紅。
我死死地拽住他,哭喊道:「爹爹,求您別再打了,姐姐受不住的!」
「我來勸姐姐,讓我和姐姐單獨說兩句吧!」
爹爹深吸一口氣,瞪了我一眼,闊步走出去,重重地帶上石門。
姐姐單薄的衣衫上滲出一道道血色。
她面向祖先的牌位跪得筆直,倔強中帶著偏執。
原來,重來一回的不只我一個。
那個永遠對我笑得溫柔的姐姐,早就被我弄丟了。
2
我顫抖著唇跪倒在她身旁,伸出手卻不敢觸碰她的衣角,淚水早已盈滿眼眶:「姐姐,你不必如此的,我愿意入宮的。」
姐姐眼帶嘲諷,她雖然跪在蒲團上,卻讓我產生了一種蔑視感:「宋時雨,原來只要我強勢一些,你也知道退讓。」
我一時語塞,只得喃喃道:「姐姐……」
許是知道自己神態不對,姐姐斂了神色,換上往日溫和的面具,循循善誘:「妹妹,不是姐姐不愿意替你入宮,實在是因為入宮是你最好的選擇。」
她觀察著我的神色:「陛下正當青年,卻無后無子。你進宮便直接為妃,若再為陛下生下一兒半女,這日后……」
說到生子時,姐姐不知為何低聲笑了:
「再者,圣旨上點名要的,可是宋家二小姐——宋時雨。」
「我和爹娘可以憐惜你,但若讓陛下知道,這可是欺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在她眼里,我仍然是上輩子那個有點小精明卻無遠見的狹隘之人,許點好處便會赴湯蹈火。
我虛虛地攏住姐姐,眼角劃過一滴淚,語氣卻帶著笑意:「謝謝姐姐為我考慮!」
「我明天就告訴爹爹,我要入宮。
」
3
進宮那日,我以月妃的身份乘著鸞攆,撐腮掃視路過的一切。
狹長的宮道、朱紅的宮墻,兩邊跪伏著衣著各異的太監宮女。
這條去路,姐姐是否也走過?
她走過的時候,是否也對未來充滿了迷茫和絕望?
我入住的傾月宮里已經住了一位孫婕妤,她是孫侍郎家的嫡長女。
因著她時常對我釋放善意,我倆雖然位分相差不小,卻成了這深宮里短暫的伙伴。
這日,她替我染鳳仙花汁,簡單重復的動作成了我們消磨時間最好的利器。
我盯著她頭頂,百無聊賴地八卦:
「這些日子,怎麼都沒見過太監傳人翻牌子?」
孫婕妤低斂著眉,將葉子包好后舒了口氣:「陛下本就不愛進后宮。」
「況且,」她眨了眨眼湊到我身邊,「你可知這宮中的傳聞?」
見我確實一副疑惑的樣子,她屏退左右,小聲道:「聽聞陛下不舉,后宮中多為處子之身!」
我揉捏手指的動作一頓。
上一世,我是與攝政王裴肅覲見過皇帝的。
皇帝裴悠是個恣意灑脫的少年,但不知為何,眉宇之間常擰著一股郁氣。
他不拘我的禮節不妥,只是調笑地問我們些家常。
我曾以為他是孩子心氣。
「不過,陛下不傳人侍寢也好,大家都深居簡出,勾心斗角也少。」
「就一個胡妃,最喜歡鉆營。」孫婕妤提到胡妃時,眉眼都是嫌棄之色。
我笑著敲她的頭:「人家進了宮,自然要以陛下為天。你倒好,避之不及。」
她雙手合十,萬分虔誠:「總之,祈禱我們都不要被翻牌子。」
4
我入宮一月有余,甚至都懷疑皇帝是不是忘了我這個人。
晚間,我只留了床頭一盞燈,就著光影讀孫婕妤托人買來的話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