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水秋瞳,胭紅唇瓣,長眉連娟,靡顏膩理。
洞房中眾人的呼吸明顯停滯了三秒。
我只管看著沈約。他今日長發束冠,喜服襯得他玉容俊秀,眉眼溫柔。
他亦看著我,末了,微微彎眸。
沒等他說什麼,有人提過他的衣領,笑得放浪:“你小子艷福不淺啊,我想出一個婚俗,玩兒不玩兒?”
沈約一點脾氣都沒有,天真道:“怎麼玩?”
那人咧嘴一笑:“你跟新娘子輪流給對方當馬騎,怎麼樣?”
此言一出,洞房內意味深長地轟然大笑。
沈藐攏袖站在中央垂眸看著他們推搡沈約,笑意微微。
正當他們以為向來好哄騙的沈約會乖乖照辦時,沈約卻搖頭道:“不玩,不好玩。”
眾人一愣,沈藐眼神一閃。
沈藐溫聲道:“皇弟,為什麼不想玩,你不是最喜歡騎馬了麼?”
沈約繼續搖頭,神色認真:“小約的皇妃不是馬,是小約心尖尖上的人。”
我怔了瞬,所有人都怔了瞬。
銀炭在爐中微微裂響。
沈藐盯住沈約:“小約不聽皇兄的話了麼?”
沈約點點頭,又搖搖頭:“小約最聽皇兄的話。”
沈藐接下來的舉動更加出人意料。
他提起炭爐,舉到沈約面前,誘哄的聲線:“小約,拿一塊糖給皇兄,我們就不玩騎馬的游戲。”
沈約幾乎沒有半分猶豫,乖順地伸出手去。
眼看他的手就要觸碰到火熱的銀炭,我下意識跪倒在地:“求皇兄三思——”
“啊啊啊!”沈約抓起那塊炭后很快扔了出去,但他的手心還是被燙得黑紅。他痛苦得齜牙咧嘴,忽然像發了失心瘋一般撞墻,一邊撞一邊大叫。
眾人這才有些害怕,找個借口紛紛散去。
丫鬟小廝拼命拉著沈約,沈藐陰沉著臉,側眸看了我一眼,暗傳威壓。我低下頭,他拂袖離開。
沈約發作了好一會,終于恢復平靜。
下人們都散去,洞房靜謐下來。
他坐在角落,額頭上是剛撞的包,面上糊的是眼淚鼻涕,抱著手心呼呼呼。
我沖他招手,他倒是乖乖挪到我腳邊。
我替他擦干凈手心,涂上藥膏。
他仍委屈,時不時吸吸鼻子,用手背擦淚花。
“你方才,想對我說什麼?”我替他呼呼掌心,問。
他垂著沾淚的眼睫,努力回憶一下,小狗似的覷了我一眼,略帶奶氣地道:
“小約只有一個發妻,小約會對發妻好的。”
發妻。
小傻子的發妻。多麼可笑的溫馨。
我想像聽到一個冷笑話一樣報之一笑,但不知道為什麼笑不出來,便低下頭,替他纏上紗布:“從沒有人對我說過,會對我好這種話。”
曾經有人搶走了我乞討七天的所有積蓄,對我說,這她媽就是你的命。
還有人扯開我唯一的裙子,對我說,老子愿意上你是你的福氣。為了躲開這種福氣,我拼了半條命。
沈約說會對我好,在我看來就是個笑話。
指尖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沈約笑得清澈,額頭上的大包又紅又腫,重復道:
“小約我,會對你好的。”
我有些受不了那樣的眼神,躲避似的去看他的額頭,拿涼布去敷,岔開話題:“沈約,你是真的傻了,對吧?”
我看得出沈藐并不像他人口中說的那樣寵愛他的弟弟。相反,他享受這種盛名,也享受欺辱沈約的過程。
他要沈約握炭,無非是想試探沈約究竟還是不是他那言聽計從的傻弟弟。
沈約聞言傻乎乎地看著我,搖搖頭,認真道:“小約不傻,小約不傻。”
我莫名放下心來,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臉頰:“傻了就好。”
有時候做個傻子,會更幸福。
次日下人來報,說岐王妃有請。
岐王妃是沈藐的正妃,據說母族勢力雄厚,不能輕慢。我怕沈藐再欺負沈約,就沒告訴他這事,獨身前去赴約。
意料之中的,岐王妃先是親切寒暄了幾句,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聊到了我的身世。
“聽說云姑娘之前住在雞毛巷?”她用香帕掩著口鼻,像是已然聞到了來自雞毛巷的泔水味。
我實話實說:“對,和十幾個乞丐擠在巷尾,蒼蠅蛆蟲為伴,晚上老鼠在身上交配。睡覺最好不要張嘴,否則臭蟲會爬進去下卵。”
“...”岐王妃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慘白,兩邊的侍女咬住了嘴唇。
我熱情介紹:“搶床位是個難題,搶不到就只能睡風口,冬天凍死的比比皆是。每隔兩天就會有人為了床位打得頭破血流,打死也沒人管,往荒地一扔,叫野狗啃得干干凈凈。”
岐王妃的臉色又轉青,兩邊的侍女有些想吐的意思。
我滔滔不絕:“要說最好的伙食就是酸魚配餿飯,那魚一酸,臭味賊拉帶勁,蒼蠅都想吃。配上發黃發硬的餿飯,那叫一個香——”
“夠了!”岐王妃硬聲打斷,跟著侍女們跑了出去,隨后我聽見三道干嘔的聲音回蕩在走廊,一浪高過一浪。
我恭恭敬敬地等到岐王妃回來,她看著我沉默半晌,隨后又捂著嘴跑出去一次。
她侍女白著臉來傳話:“王妃有言,既然九皇妃那麼愛吃餿...嘔...餿飯,就賜你一碗餿...嘔...餿飯...吃完...嘔...才能離開。
”
我還以為岐王妃準備怎麼侮辱我,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