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柳南煙捏起一塊棗糕吃了。
「甜不甜?」
「甜,謝穗寧做糕點的手藝不錯。」柳南煙看著我的肩頭,「疼不疼?」
「不疼,」
柳南煙就笑,「你還真是傻乎乎的,那麼大個洞怎麼可能不疼呢?」
其實是疼的,半邊身子都是麻的。可我想著柳南煙,總覺得她心里的苦比我痛的多。
柳南煙壓低了聲音,眼淚洇出眼眶。
「不是父親做的,我知道。」她哽咽著,「是江聿川。」
那雙纖細的手放在我肩膀,「很痛吧金寶,那是足以貫穿余生的疼痛。」
「你怎麼不哭呢金寶?」
柳南煙哭得喘不上氣,可即便哭著她也要衣冠整齊。不肯失了風范,她說她是永寧侯之女,永永遠遠不能失了體統。
這是她的驕傲。
「沒做過的事怎麼能承認呢?」
濕潤的眼眸看著我,我想安慰她卻手足無措。柳南煙看我笨拙模樣忽的笑出聲,她推我:「回去吧金寶,我好著呢。」
我知道她不想讓旁人看到她的脆弱,只能干巴巴囑咐幾句。
「好好吃飯,我娘說了,吃飽了就不會難過了。」
柳南煙很用力的點頭,又向我揮手。
「回去吧金寶,」她交代我,「不要像我這麼傻,起碼不會心痛。不要爭,不要搶,好好活著。」
我一步三回頭,那個在馬場上明媚張揚的女子怎麼就變得如此凄苦。
柳南煙服了鴆毒,那些甜甜的棗糕被她混了毒藥全部吃進肚子。
太醫來得及時,灌了幾碗湯藥盡數吐了出來。可饒是如此毒也入了骨髓,回天乏術。太子守了柳南煙三天,不吃不喝。第三天晚上他出了院子,眼紅得厲害,憔悴得不成人樣。
「金寶,她想見見你。」
我走進里屋,柳南煙躺在床上已經沒有力氣握緊手心。
她的手里放著一縷頭發,她從前說過的。若是哪日去了,請太子在她的掌心放一縷頭發。
「金寶過來。」柳南煙蒼白著唇,面上是深深死氣,「幫我把這頭發扔了,莫讓這臟東西跟著我下地府去。」
我順從地做了,柳南煙才放心的闔上眼。
「我是永寧侯之女,四世三公,世代忠臣。」
「如今追隨柳家去了。」
我晃了晃柳南煙的胳膊,還是溫熱的,可人已經沒了氣息。
一口氣噎在我的喉嚨里,我幾番干嘔嘔出一口血來。
于是瘋了一樣沖出去拉住了太子的衣袖:「殿下,殿下,柳家是清白的,那件事不是柳家做的!」
太子靜靜看著我,他彎下腰將我抱起。
「金寶,你的肩膀流血了。」
他貼在我的耳邊,夾雜著哭泣的聲音低沉悲切。
「我知道的金寶,可是金寶你有沒有想過,柳家的勢力大到足以撼動這個王朝了。」
這樣混亂的場景太子妃沒有來,她快生了,不能沖撞她。
大將軍回朝,如今掌領京城禁軍,護衛軍的是五官中郎將衛季。
尚書臺長史,尚書是我的哥哥。
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
7
柳南煙是戴罪之身,東宮不能發喪。我和太子妃各自出了些錢將柳南煙入土為安,又供了牌位。
太子大概不知道,我時常去舊時家里的巷子給她燒紙。爹娘搬去了華麗的府邸,從前這低矮的門戶已經換了人家。他家有個胖嘟嘟的娃娃,有一次推開后門便看見我仰著頭看院子里伸出半截的梨樹枝丫。
小女娃奶聲奶氣地問我:「你想吃梨子嘛?」
我被她喚回神,總覺得十六歲之前一家人待在院子里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幾乎是恍若隔世。
小女娃又說:「你別看啦,這棵梨樹不結梨子的。」
不知道這梨樹是誰種的,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在這院子里。每年都能開滿樹的花,卻一個果子也不結。
我那時站在梨樹下,稚嫩的臉,迷茫的眼。是十六歲青春正好的姑娘,可如今我已經二十了。
我給小娃娃買了許多吃食,又在鋪子里做了衣服。她很高興,滿嘴都是討喜的話。
我想,等太子妃生了應該也是這樣可愛的娃娃。
太子妃是在夜里突然破水的,孩子胎位不正,折騰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來。太子妃失血過多,臉色白得駭人。
產房里浮動著一股血腥味,黑色的發絲緊緊貼著太子妃秀氣的臉龐。她躺在那,喚我過去。
「金寶,我差點就回不來了。」她淚眼朦朧,「可我想,我歷經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子我總得看一眼。」
太子妃動了動手臂,小嬰兒嚶嚀一聲。女人便彎了唇角,「你瞧,她多可愛啊。」
我笑不出來,大概是那紅色的水刺痛了我的雙眼。我只能安靜地陪著太子妃,和李嬤嬤一起照顧她。
可太子妃什麼也吃不下,她空洞地望著床幃。偶爾逗弄孩子,因為太過虛弱她沒有奶水。只能讓奶娘喂養孩子,這時候太子妃就會哼著不知名的童謠,笑語盈盈地看著孩子。
太子給她取名錦茵,他也很愛錦茵吧。不管多麼繁忙也一定要抽出時間來與錦茵親昵,太子第一次抱錦茵時。
緊張地不敢動彈,他一遍又一遍叫著錦茵的名字,眉毛高高揚起,眼睛里都是笑意。
我想,這樣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