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開了她,她一陣劇烈咳嗽,大口呼吸,緩過來后咚咚幾個響頭磕在地上,痛哭流涕:
「娘娘,當日太后以我家人性命相挾,只說讓我引你到含光殿,奴婢并不知陛下在里面啊。」
「否則就算奴婢全家萬劫不復,也斷不會如此啊!」
我沒有相信,冷冷問她:「你現在來這里做什麼?再害我一次嗎?」
禾宛哭著搖頭,將一枚令牌呈給我,我認出,是太后的,憑此令,在宮內出入不受限制。
她說,這是她從太后處偷來,如今宮內雍安侯和皇帝的人馬纏斗不休,無論哪一方得勝,我都難逃一死。
她讓我穿上她的斗篷拿上令牌,趁亂出宮逃命去。
我遲疑,不知該不該再相信她,或許我剛出牢房,就會有人立刻結果了我的性命。
心中如同貓撓,我最終一咬牙,披上斗篷轉身離去。
無論怎樣,我都要去看一眼皇帝和登兒,如此,死而無憾。
跨出牢門的那一刻,禾宛叫住了我。
她深深向我叩了一首說:
「娘娘,奴婢并未在匕首上淬毒,陛下身上的毒,并非奴婢所為。」
禾宛沒有淬毒,那會是誰?
我沒有思考的時間,垂首匆匆出了牢房。
所幸宮中大亂,無人攔我。
我步履匆匆,直奔皇帝的寢宮萬歲殿而去。
一路上遍地橫尸,血流成河。
等我心急如焚跑到萬歲殿前的時候,看到了皇帝。
他正對著我,手持一弓箭,拉了個滿弓,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我呆在原地。
他沒有中毒,更沒有病重,區區一個肩傷,的確要不了他的性命。
他現在,是要殺了我嗎?
他松手,箭發。
我閉眼,等待。
那支箭卻沒有射向我,它從我旁邊掠過,身后一聲慘叫。
我轉身,是季固。
那支箭直中心口,他嘔出一攤鮮血,倒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隨之落地的,還有一把長刀。
皇帝在侍衛的簇擁下朝我走來。
我看著越來越近的皇帝,心中百味雜陳,頭腦昏漲,忽然眼前一黑就沒了知覺。
11
我是被登兒一聲聲的「母親」喚醒的。
我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在椒房殿,殿外漆黑如墨,殿內燭光明亮。
皇帝坐在床邊,抱著剛剛會說話的登兒。
見我醒來,他面露喜色,上前握住我的手。
「容兒,你可算醒了。」
我不解,有些愧色:
「陛下不怨我險些殺了你嗎?」
皇帝的愧色比我更沉重,他緩緩和我說了真相。
太后對他早有不滿,想效仿呂后挾幼帝登基,號令天下。
便暗中和老相好雍安侯謀劃成事,正巧季固來向我討要官職,而我不愿,他便被太后許丞相之位收買。
太后設計了一出皇后殺皇帝的戲碼,只等他一死便攜登兒繼位,自己垂簾,雍安侯輔政。
皇帝早知太后和雍安侯的異動,索性將計就計。
雍安侯一見皇帝命不久矣,和太后翻了臉,帶兵逼宮,企圖自己稱帝,卻被宮里的伏兵誅殺。
說到這里他長嘆一口氣:
「當日把你打入天牢,實在萬不得已,一來要讓太后相信,二來如此才能保全你。」
說到這里他自嘲一般笑笑:
「祖宗定下立子殺母的規矩,卻不想,如今朕的養母,還是亂了政。」
我生出幾分心疼,手掌撫上他的臉。
他幼時生母因無中生有的罪名賜死,養母待他不好,如今更是要反了他。
他這一路,也是諸多艱辛。
皇帝從懷中掏出那一封血書,先前的陰霾一掃而光,他興奮地說:
「容兒,六年前,我就見過你!」
見我不解,他道來六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年他親征胡然,有細作出賣軍情,致使他兵敗重傷,流落于并陽,近身侍從全部被殺。
他不放心并陽縣令, 藏在靈官廟中不肯現身,那縣令果然知曉了他的蹤跡,想要取他性命。
而我的出現,陰差陽錯救了他性命。
他興奮之余將我攬入懷中:
「你知道嗎,當時我覺得, 你一定是神仙下凡, 天意見憐, 讓你又出現在了我身邊。」
我震驚至極,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折磨我多時的往事, 竟然陰差陽錯救了眼前的皇帝,我如今的丈夫。
無巧不成書,大抵便是如此。
皇帝流放了雍安侯的一眾妻小,廢太后為庶人,囚于深宮。
太后已廢,我想召禾宛回來,繼續做我的大宮女,可宮人說,禾宛早已在天牢自盡。
心中復雜不是滋味, 說到底, 禾宛也是這場斗爭的犧牲者。
我讓人厚葬了禾宛,送了豐厚的銀兩給了她的家人。
而季固, 我把他葬在了父母身旁。
鳳凰臺上,我望著宮中百態,此時正是盛春時節, 萬物更新。
身旁登兒扯住我的衣角, 催促我帶他去找父皇。
我俯身抱起他, 百感交集。
如果這一生無可避免地卷入深宮,卷入皇權, 那麼我便盡可能地, 守好我的登兒和趙紹。
-完-
大雪滿弓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