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撐著起身,身上痛得齜牙咧嘴,心覺不對,往下一摸,還是小腹鼓鼓,隱約還有胎動。
這……難道沒成功?
禾宛此時來送湯藥,見我醒了,趴在我床邊喜極而泣:「娘娘你醒了,太好了,這幫御醫還算有些東西,小皇子保住了,您也沒事。」
我表面強顏歡笑,心里大失所望,這孩子,是非要我的命不可啊。
皇帝這時也醒了,我不得不急忙和他寒暄:「臣妾卑賤,卻如此勞陛下費心,臣妾感激不盡。」
他沒有說話,揮手屏退左右宮人,盯著我,眼神凌厲,仿佛要看穿我的心思。
「沒事了?」他問。
「沒事了。」我點頭。
皇帝將一旁的湯藥遞給我:「既然沒事了,那便喝藥吧。」
我接過湯碗,低頭慢吞吞地喝藥,不敢看他。
他盯著我,像是和我嘮著家常,云淡風輕地說:「我朝素來有律法,立子殺母,愛妃可怕生下男胎啊?」
我被這話嚇得一哆嗦,險些將湯碗打翻。
完了,他必定知道我是刻意為之。
我硬著頭皮,極盡虔誠:「陛下哪里話,能為陛下和大襄誕育子嗣,開枝散葉,是我的福分,只要能讓大襄后繼有人,臣妾萬死不辭。」
皇帝似乎對這話很滿意,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笑意。
「愛妃既有此志,朕便等你平安誕下孩兒。」
我緊繃的神經松緩下去,暗自慶幸這一劫總算過去。
皇帝卻忽然話鋒一轉,沉靜威嚴:
「若誕不下,朕便賜你一死,夷三族,以明愛妃之志。」
我:「?」
狗皇帝到底還是狗皇帝!
4
心思已被狗皇帝瞧出端倪,我不敢再有動作,就夾著尾巴小心做人,連廣陽殿也不愿意再出一步。
我只能日日偷偷祈禱,祈求腹中孩兒是個女兒。
懷胎十月,轉眼瓜熟蒂落。
我生產那日,如那晚夢中一樣,殿中人影攢動,血腥味漫天。
老天再一次沒有憐惜我,宮人們齊聲恭喜我喜獲龍兒時,眼淚在我臉上悄然滑過。皇帝太后大喜,大赦天下,又晉了我的位分。
陳妃往我宮里跑得更勤,親自照顧小皇子,比我這個生母還要上心幾分。
她的殷勤像一道催命符,惹得我十分不快。
反正死局已定,還不如死前痛快一把,我不再顧及什麼禮法,讓人把陳妃拒之門外,不許她進來。
而我則盡量地多抱抱這個孩子,生下之前我千方百計想打掉他,而此時天然的母性讓我結結實實地對他生出了滔天愛意。
如果注定這一生我們母子緣分淺,那麼現在用僅有的時間多親近也是好的。
用膳時禾宛總是掩唇偷笑,我問她這是有了什麼天大的好事。
禾宛神神秘秘地對我說:「娘娘,聽說陳妃跟陛下告狀了,說您心眼小,不許她看小皇子,不顧禮法綱常。」
我有些惱:「你這丫頭,我被告了狀,你還這麼高興,陛下要是生氣了,指不定怎麼罰我呢。」
禾宛笑得更歡:「什麼呀,陛下訓斥了她,說她好事,讓她在自己宮里好好待著,沒事少往咱們廣陽殿跑。」
我樂得噴出一口稀飯,與禾宛笑作一團,這是生子之后我難得的一回開心。
晚上皇帝來了,他帶來了孩兒的名字——趙登。
那時我手上正在縫制一件小襖,夸贊了幾句名字好聽,手上針線并未停。
他坐在我身邊,就那樣看著我一針一線,隨后發問:「這是給登兒的吧,你身子尚虛,這些何需你來動手,交給宮人吧。」
我寂寥一笑:「不一樣,這是他的娘親給他做的,如果以后我不能在他身邊,有這些東西在,就像我在陪著他一樣。」
登兒適時啼哭起來,禾宛把他抱起輕輕搖晃,每個人都臉色凝重,氣氛傷感起來。
皇帝示意禾宛把孩子抱來,他接過輕聲哄著:「登兒乖,登兒不哭。」
他此刻就像千千萬萬個尋常人家的父親,甚至不太像那個殺伐果斷的帝王。
登兒卻越哭越厲害,哭得我一顆心幾乎碎掉,忍不住紅了眼睛。
皇帝似乎說了一句話,夾雜在啼哭聲中,若有若無,聽不真切。
皇帝走后,我特意問了禾宛,他的生母是什麼時候被賜死的。
禾宛是宮里的老人,知道的比我多,她略微一思索:「在陛下當年三歲被立為太子時,就被賜死了。」
我又問:「那當時他的養母,如今的太后,對他可好?」
禾宛轉頭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后,才搖了搖頭,低聲對我說:「聽宮里的老人說,那時太后尚未生育,以為自己會有親子,因此對陛下并不上心,掛個母親的名頭罷了。」
我唏噓了一陣,怪不得他今夜看我的眼神有些怪異,大概是想他母親了。
登兒轉眼就滿月了,皇帝命宮中設下家宴。
宴上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各妃嬪與王侯紛紛奉上滿月禮,又說了些恭維的話。
皇帝正高興時,他的叔叔雍安侯忽然起身,紅光滿面,像是吃醉了酒,暈暈乎乎拱手道:
「臣賀喜陛下獲此龍兒,我大襄終于后繼有人,只是陛下子嗣單薄,要切記早立太子啊。」
這話一出,席間的人紛紛安靜下來,有些妃嬪甚至已經向我投來了憐憫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