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妾竟有一百擔嫁妝,比湘真還多,讓她有些落了面子。」
「湘真是促狹性子,恐怕日后不會饒了那貴妾。」
張燕如的好日子,終于到頭了。
可是這是她自己選的,怪不到我頭上。
元景說姜淵渟從塞北帶了一些特產回來,有杏仁油、新鮮的白蘑和奶糕,都是快馬加鞭送回來的,保質期很短。
我抹了一層杏仁油,柔柔潤潤,像當年在張府用的那樣。
白蘑也很好吃,元景說,可惜只有塞北的土地才長白蘑,不然可以在京里種,想吃了不必興師動眾。
我問他,尋常時候在京里能吃到嗎?
他說不能,因為塞北都是軍事重鎮,除了夏日互市,其他時候都會封關嚴守。
我大概明白了張大人的生財之法。
不外乎勾結韃子、私通貨物,這是重罪。
「皇上,我在張府過年也吃過白蘑,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杏仁油用。」
元景是個很敏銳的皇帝,立刻派錦衣衛去查張大人。
誰承想,拔出蘿卜帶出泥,查出了更大的事情。
這就是意外了。
21
張大人是通敵賣國發的財。他身為監軍,故意將糧草輜重消息傳給韃子,韃子會繞過邊塞來截燒糧草,一燒一個準。倘若沒燒掉,張大人就會借口手續不齊、輜重不夠,不能發往前線,任由戰士們穿著破襖、餓著肚子上戰場。
所以威遠侯才會打了很多敗仗。
所以塞北之戰才會死了那麼多的好兒郎。
張家的一百擔嫁妝,是韃子送來的謝禮,擔擔浸透了戰士們的鮮血,擔擔系著百姓家破人亡的噩夢。
祿蠹國賊!
我又氣憤又羞愧。
元景在燈下打磨一把匕首,刀刃發亮。
「幕后主使,是朕的母后。
「她讓朕當傀儡,朕可以忍。
「她讓朕娶皇后,朕可以忍。
「但她故意以子民性命為籌碼,視百姓之命如草芥,不配為上位者。
「朕要當皇帝!」
元景臉色鐵青,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坐了十來年的龍椅,可沒有一天是乾綱獨斷的皇帝。
22
最近,京中多了很多鐵甲軍。
皇宮里的侍衛們面孔也陌生起來,我有一次經過佛堂,看見幾個身量很高、長手大腳的尼姑。青櫻小聲嘟噥:「人家吃啥長得那麼高大呀,奴婢怎麼就這麼矮小。」
那天深夜鬧了宮變,乾清宮和慈寧宮那里火焰熊熊,飄來很大的煙,亦傳來刀劍之聲和嘶吼聲。
兩個尼姑來了甘泉宮:「貴嬪娘娘,您受驚了,皇上讓我們來護衛您。」
聲音低沉粗啞,是兩個男子。
青櫻一時呆住了,估計她吃啥也長不了這麼粗壯。
兵戈之聲響了一夜,間或有穿著青甲的士兵來到甘泉宮,都被兩個尼姑殺死了。
我為元景捏一把汗。
不成功,就成仁。
皇權之爭,沒有仁慈。
他的復仇之路走到這里,已經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于我來說,也是這樣,這是張家大廈將傾的最后一個時刻了。
勾結韃子的是張大人,并不是那個富可敵國的江南鹽商。
當時太后需要一筆錢來拉攏權貴,張大人便給鹽商網羅罪名,將其全家抄斬,財產全部沒收。
鹽商一生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大部分進了太后口袋,小部分被張大人自己截留,包括那座闊氣的宅邸和白玉盤子。
還有鹽商家的小姐——我娘。
她的前半輩子是鹽商家金尊玉貴的女兒,就住在張燕如住的留芳院,后半輩子成了張大人的小妾。
并且懷上了仇人之女。
她痛不欲生,想要殺了張大人然后自殺,可是她全家已經抄斬了,她想給許家里留個后。
是母親,又是女兒,這樣的身份之痛幾乎將她整個人割裂。
我還是平安誕生了,磕磕絆絆長到四五歲,還恍惚記得張夫人的兇神惡煞。張大人薄情,我娘失寵了,我們倆被趕出了府。
這里曾是娘的家,可她什麼也帶不走。
我們在江南一個小村莊安了家。
娘給我取名——許月牙,我是鹽商許家的孩子,不是張家的女兒。
我和娘過了幾年很窮但很幸福的日子,沒有夫人的折磨、奴婢的欺辱,只有我和娘,守著小小的院子,養一只小貍奴,冬日一起依偎在火爐前取暖念詩。
可是張大人又來了,他想起娘的好。
娘不肯回府。
最后來的是夫人身邊的劉嬤嬤,她帶著一幫歹人,打暈了娘,燒了我家的房子。
「賤蹄子,勾得老爺總往外跑,死了就安生了。」
后來我從火里醒來,娘把僅有的濕帕子給我,自己去探路。
我活了。
娘卻被一根掉下來的房梁埋了。
她在火里喊我,叫我一定好好活下去,下輩子別做她女兒了。
我哭得撕心裂肺。
娘就在我的眼前被燒成了灰啊。
娘,下輩子你做我女兒,我要讓你成為最最幸福的女孩子,我會把那些渣男通通趕跑,不讓別人再傷害你。
乾清宮的火滅了,慈寧宮的火還在燒,我看見碧綠琉璃瓦上映出紅光,天要亮了,天地之間傳來向死而生的嗡鳴聲。
元景贏了。
23
太后被喂了一杯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