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產于嶺南,京城冬日確實難得。
夫人慈愛地看著她:
「威遠侯有心了,上貢的荔枝,皇上分了他一斤,他全拿來給你。」
張燕如說這算什麼,姜淵渟又送來了很多稀奇玩意兒,有西域的十八羅漢、北荒的名貴狐皮、南海的夜明珠。
「什麼啊,都比不過他一顆真心。」夫人很滿意這個貴婿。
張大人也回來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
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審案時剛正不阿,曾有江南鹽商富可敵國,他孤身一人赴任,硬是查出了鹽商勾結塞北韃子的證據,將其全家抄斬。
此后數年官運亨通,家財富裕。
在府中他卻只是一個慈愛的父親:「那給燕如準備多少嫁妝好?」
夫人說恐怕不如威遠侯的聘禮多。
張大人捻著胡子,沉思片刻。
「月牙進宮后,燕如等半年再出嫁,那時秋天了,府上還有一筆進項,能湊齊一百擔的嫁妝。」
夫人神色一喜:
「草原膘肥馬壯,韃子又要南下,朝廷又得派兵,老爺去監糧草……」
張大人狠狠一咳。
夫人自知失言,便用帕子捂嘴。
「快吃飯,月牙,你是我們女兒呢,你也來吃。」
我低下頭,慢慢嚼著嘴里的一片白蘑,鮮如嫩筍,很好吃,這也是名貴的塞北特產,每年互市的時候,韃子會高價賣出,十兩銀子一兩白蘑干。
張家真是富貴,冬日竟也能吃得到新鮮白蘑。
怪不得人人都想要權勢。
12
開了春,天氣暖和起來,夫人特意給我和張燕如都裁了新衣裳。
我們兩個身量幾乎一模一樣。
也到了該進宮的時候。
張大人和夫人強行擠出幾顆淚,做給皇宮里接應的嬤嬤看。
「燕如,進宮后要孝順恭謹,好好伺候皇上,不用掛念我們。」
我笑得亦勉強:
「女兒省得,往后不能侍候尊前,爹娘一定保重。」
儼如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真正的張燕如了,我等這一天真的好久,好久,久到那些疼痛都模糊了,久到我都要忘了,我為什麼非要當張燕如不成。
娘,你在天上看到這一天了嗎?
你的女兒也是小姐了。
走出張府,我回頭望去,烏木大匾、桐油大門,門旁還有嵌銀的對聯,張府真是好氣派。
宮里來的黃嬤嬤笑著說:
「這幾天接了這麼多小主,就數您家里最氣派,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文官,倒像是勛貴人家,這地段的宅子可值錢。」
我褪下一個鐲子,握住她手,黃嬤嬤笑得臉上褶子更多。
張府的宅子,來自那位江南鹽商,這是張大人悄悄昧下的私產。
這件事,沒人覺得我會知道。
我入宮后封了三品貴嬪。
張大人只是四品大理寺少卿,他的女兒原不值得這樣的高位,但是入宮前他曾與我說,太后娘娘把攬朝政,重用文官,他也是太后的手下人,娘娘不會虧待張家大小姐。
太后不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她垂簾聽政十多年,一直不肯放權。
直到皇帝二十加冠,又娶了太后侄女,他在朝上才有了話語權。
張大人曾語重心長地跟我說:「燕如,你要侍奉皇上,更得好好孝順太后。」
我明白,張家是太后一黨。
13
皇后是謝家女,是太后的嫡親侄女兒,她身份貴重,但好似不得皇帝喜歡。
新入宮的淑妃是英國公的嫡出女兒,那是世代功勛、與國同休的頂級簪纓之家,她生性活潑、愛笑愛鬧,聽說很得皇帝喜歡。
我入宮已經三個月了,從沒見過皇帝。
但這日子仍是有盼頭的,比在張府里好百倍。
皇帝接連一月宿在淑妃宮里,太后生了氣,叫人給皇上送綠頭牌,勸他一定要雨露均沾。
當晚抽中了我。
我躺在養心殿的被子里,正想著傳聞中吃人的皇帝長什麼模樣,一張臉驀然出現在我眼前。
蒼白陰翳、線條深刻,睫毛又黑又密,唇上掛點似有若無的笑。
他是……
元景!
竟然是元景?
我一時之間屏住了呼吸,那他知道我的身份嗎?
元景穿著明黃色的龍袍,彎腰伸手,用一根指頭戳我腮:「見了朕是不歡喜嗎,笑一笑。」
我趕緊擠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他彎著腰仔細來看,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我面靨上兩個梨渦。
「喏,人沒錯。」
他知道我是誰!
我不顧全身赤裸,抱著被子就起來,跪在床榻上:「皇上,臣妾……臣妾……」
他摘下玻璃燈罩子,噗地一下吹滅了燈。
「安寢吧愛妃,朕什麼都曉得。」
許是我的身子在瑟瑟發抖,他揉了揉我的頭,嘆氣道:
「朕不喜歡的東西,誰都勉強不了的,小丫鬟。」
「要不張燕如的名字,是怎麼提前出現在大選名單上的?」
我被彈了一個腦瓜崩。
14
元景很寵我。
上朝時會親一下我的額頭,下朝了就來甘泉宮吃飯,他吃得極少,每道菜動一下筷子、喝一口湯就完事了。每當他想要多吃一口,身邊的大太監呂公公就會握拳咳一聲。
「皇上,太后娘娘說飲食亦要有節制。」
他馬上放下了象牙筷子,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不愉。
我趕緊咽下嘴里的一口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