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我也對棗樹下的少年說過。
他與我十指緊握,許下不離不棄、來日相逢的諾言。
一晃多年,都成舊夢。
張燕如為了賣弄學識,果然告訴了威遠侯,姜淵渟便要聽她彈這首曲子。
她甚少去女夫子那里點卯,連琴弦都不會調,只能讓我假裝成她去彈。
「你這面紗要焊在臉上,彈完了不準說話,立刻走!」
張燕如千叮嚀萬囑咐,生怕出了差錯。
我穿著與她一樣的衣服,戴了兩層面紗,在琴前獨坐,素手撥弦,開始唱詞。
「醉里秋波,夢中朝雨,都是醒時煩惱。
「料有牽情處,忍思量、耳邊曾道。甚時躍馬歸來,認得迎門輕笑。」
威遠侯捏著酒杯的手有些發抖。
他死死盯著我。
一曲作罷,我抱琴離開。
他坐在原地,臉色忽青忽白,我知道他也聽過這曲子。
晚上張燕如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提著鞭子找我。
「威遠侯說以后娶我過門了,還要彈給他聽。
「你這個賤人,多此一舉,非要告訴我這個破曲子。
「我嫁人還得帶著你!」
她一鞭子一鞭子地抽在我身上,羅衣被抽得爛開,胳膊上浸出血痕。
「賤人,賤人,你休想勾引威遠侯。」
她打得氣喘吁吁。
夫人卻急急忙忙地推門進來:
「我的兒啊,我可憐的燕如,選秀名單上竟已有了你的名字!」
7
夫人給我請了大夫,每天一副藥,開始調養身體,甚至還有名貴的塞北人參,不要錢似的送進屋里。
劉嬤嬤很自豪:「咱們府上別的沒有,塞北的人參啊跟蘿卜一樣,多得很。」
張燕如哭著鬧著不想入宮,甚至以自殺相威脅。
張大人和夫人無奈答應。
叫我頂替張燕如進宮。
我是大小姐張燕如,她會是張府義女張鵲如,然后與威遠侯結親,做一輩子的貴小姐、貴婦人。
皇宮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去處,皇家妃子更是身份尊貴,為什麼張家都不愿去?
一是因為已經有了威遠侯這樣的貴婿,實打實的勛貴之家,皇城富貴雖極,但到底還縹緲著。
二是因為——
聽說皇帝有疾,喜歡吃人。
尤其是妙齡女子的肉。
三人成虎,這樣的傳言一多,難免會真。
正如張燕如所說,我身份低賤,走了大運才到她身邊伺候。
皇宮于她是厄運,于我來說卻是大運。
富貴險中求。
我早年能自己賣身進張府,現在就能再賣身進皇城。
我要抓住皇城中潑天的富貴。
哪怕代價是我的命。
8
欺騙皇家是死罪,為了讓我和張燕如變得更像,夫人與劉嬤嬤天天來教我。
每天要化濃妝,抹一層塞北特產杏仁油,再把眉毛挑黑,鬢角剪短,一雙眼要學會吊著看人。
張燕如走路裊裊婷婷,是京城最流行的淑女步,我學了一天又一天,還是不太像。劉嬤嬤掏出一排銀針,從我的腳趾上扎進去又拔出來,我疼得踮起腳尖、虛點著走路。
夫人很滿意:「有八分像了,月牙還是欠打,疼了才學得快。」
劉嬤嬤老臉一喜,如同聽到了圣旨。
張燕如肩膀內扣,劉嬤嬤給我綁上緊身的布帶,用力纏、用力拉,我肩膀上的肉痛得直到麻木。
我胳膊上有個小痣,張燕如沒有,劉嬤嬤就用燒紅的剪子戳我,火舌舔上身,我緊緊咬著嘴唇,直到血浸了滿口。
張燕如小時候從假山上摔下來,小腿骨折過,劉嬤嬤就領我到那假山上,一腳把我踢下去,當晚我的小腿就腫了起來,如她所愿骨折了。
劉嬤嬤折磨人是一把好手,她仿佛尤其看不慣我,每次都透過我在看向別的什麼人,我一跟她對視,她就挪開眼,惡狠狠地罵一句。
「賤蹄子,死了也不安生。」
到底誰才是那個賤蹄子?
每當我快要暈了,她就用針扎我。
十指遍布針孔,像有千萬只蟲子在撕咬我的血肉。
一天一天過去,我非但沒有絕望,甚至還生出幾縷快意。
我不再是張家可以肆意欺辱的奴婢。
我馬上就是真正的張燕如了。
我在受苦之時,張燕如天天出去與威遠侯約會,每次回來都春心蕩漾,一張臉紅撲撲的,夫人憐愛地將她摟進懷里。
「我的兒,你一輩子守在娘身邊就好了。」
張燕如嬌嗔:「娘,等我嫁去威遠侯府,離咱家也就兩條街,每天都回來看你。」
夫人掰著手指頭算賬:
「好,好,娘盤算著給你備多少嫁妝,莊子、鋪子、水田、茶莊……定不能輸給旁的女兒家。」
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這幾個月我都沒有哭過,可是看到她們母慈女孝,我卻鼻頭發酸。
我曾經也是有娘疼的孩子。
我娘不像夫人那麼有錢,她只會坐在窗前繡花,一針一針,才三十多歲眼都花了,她摸著那些精美的帕子,絮絮跟我說:
「能賣一兩銀子了,三十文割兩斤肉,給你補補身子。
「一百文拿一匹花布,給你扯一身新裙子,我看其他女孩子都換了新衣,你沒有,怕她們欺負你。
「再拿五十文,打一對銀耳墜子,女孩子都愛美,我的女兒一打扮起來,比她們都好看。
「剩下的攢著,給你做嫁妝,免得日后被夫家輕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