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丫鬟,卻長了一張和張家小姐相似的臉。聽說皇帝吃人,尤愛少女的肉,小姐哭著不愿入宮。張家叫我替她入宮。
兩年后,張燕如進宮,想跟我換回身份。「擾了本宮好心情,拖出去,喂虎奴吧。」
1
小姐的臉,丫鬟的命,說的就是我——許月牙。
我是自己賣身進來的。
張府嬤嬤收了我的銀子,卻并沒把我安排到后院。我在前院跪著擦地,每擦一塊磚,就要往前爬一步,膝蓋瘀青滲血,手上的皮也泡軟了,紅一塊白一塊,難看得很。
日復一日,我像烏龜一樣趴在青石板上,手上結滿了血痂。
我不想再做粗使丫鬟了。
于是,夫人要出大門時,我跪著拽住了她裙角。
劉嬤嬤一腳把我踢開:「賤蹄子,臟手要砍。」
我沒擦嘴角的血,只管給夫人磕頭:「今天要下雨,夫人鞋底又高又軟,容易滑倒,奴婢僭越,請夫人責罰。」
磕頭時,我故意把臉頓了一下。
夫人果然留意:「怎麼……長得有點像燕如?」
張家大小姐,閨名燕如,年方十三,是千嬌萬寵著長大的。
夫人和劉嬤嬤小聲耳語幾句,便送我去小姐院子里做了貼身丫鬟。
能吃飽、能穿暖,能和小姐一起讀書學習,唯有一個要求,永遠不準出留芳院——那是小姐的院子。
張燕如很討厭我。
她是主子,我一個奴才也敢和主子用一張臉:「你也配?」
她把剪子燒得火紅,要燙爛我的臉。
夫人連忙攔住:「燕如,你也大了,明年宮中就要大選,你懂點事!」
張燕如這才扔了剪子:
「月牙這條賤命,總算有點用。」
我并不生氣。
因為我終于如愿進入了留芳院。
2
張燕如脾氣不好。
她沒睡好覺,便叫我頂著白瓷瓶子站一天一夜,我稍有睡意就讓人掐我。
她要新鮮的荷花,我去摘,婢女用竹竿把我捅下河,她坐在船上樂,后來我高燒三天。
她要吃滾燙的果子茶,我燒好水,她嫌水太硬,把一碗熱茶潑到我腳面上,我疼得死去活來。
夫人趕忙派人送來祛疤藥,生怕我留疤。
「燕如,小打小鬧的你開心就好,別鬧出人命。」
許是大選將至,張燕如也收斂起來,她每天窩在屋里睡懶覺,要我去女夫子跟前讀書。
四書五經,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詩詞歌賦,我睡夢里都在押韻;
彈琴的手磨出了繭子;
跳舞的腰肢已經足夠纖軟。
女夫子很滿意:
「月牙,你本身就有功底的,稍用三分力,就能卓爾不群。」
那又怎麼樣呢?
以前我也是好人家的孩子。
在張府眼里,我不過是腳底下的泥巴,是張燕如的影子、玩具,任她肆意玩弄、百般羞辱,最后還得跪著謝恩。「謝小姐賞。」
是的,懲罰也是主子的賞。
張燕如懶洋洋地起榻:「寫兩首好詩,我要拿去赴宴。」
聽說威遠侯姜淵渟要回來了,他戰功赫赫,少年英才,京中權貴特意舉辦了賞花宴為他接風洗塵,許多待字閨中的女兒家都要去一睹風采。
張燕如也喜歡他。
她曾叫婢女一遍一遍說姜淵渟的故事,滿眼里都是星星。
連我都不用跪在屋中擦地,須得坐在板凳上,認認真真聽。
這個名字,于我,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婢女說:「聽說威遠侯親自發放撫恤銀,我表哥的三姨的丈夫的妹妹就得了一錠銀子,因為她丈夫殘了腳。
」
這個春天要過完了,我都沒出過留芳院。
我小心翼翼地遞上詩稿:「威遠侯一個貴人,也會親自踏足陋巷嗎?」
張燕如眼睛亮了。
她要去制造偶遇。
但是陋巷骯臟,萬一被人認出,恐名聲有瑕,她便叫我悄悄換上婢女衣服,一起出去。
這一年,我已經十四歲了。
3
張燕如和我都戴著面紗。
她坐在馬車上,盯著前面的巷子,不耐煩道:「你去看看,威遠侯怎麼還不出來。」
我快步走進巷子,立刻揭了面紗。
路邊的小乞丐扯住我裙角:「仙女姐姐,我餓。」
我把荷包里的點心都拿給他,又掏出一把碎銀。
他吃得狼吞虎咽,我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太像我剛沒娘的那幾年了,蓬頭垢面、骨瘦如柴,托著破碗沿街乞討。
前方傳來柴門的咯吱聲。
威遠侯一身黑衣勁裝,和一個文弱男子一起出來。
我開始手忙腳亂:「我的簪子掉了,兩位公子可曾看見?」
姜淵渟停下腳步,看了我幾眼。
我特意一笑,面上露出兩個梨渦,這是從小就有的。
他眼中似有波動,不過一瞬,就湮滅于冷峻的神情中。
他并不認得我。
文弱男子似笑非笑:「小丫鬟,你裙子臟了。」
小乞兒把黑手藏在背后,可憐兮兮地向我道歉。
「無礙,你快去買飯吧。」
貴人出行,常會清街,我怕有人為難他。
文弱男子深深看我一眼,起身上馬,威遠侯跟著他走出巷子。
我聽見張燕如甜膩膩的聲音,她在京城素有美名,詩文嫻熟、蕙質蘭心……這些,其實都是我的成果。
威遠侯不知說了什麼,她一整天心情都很好,晚上還破例放我早去休息,不用跪在屋里剪燭花。
我剛出門,聽見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