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麻……」
他喟嘆一聲,低頭要吻我。
我轉頭要躲,他仍鉗住我的下巴,封住了唇。
看起來,煞是恩愛纏綿。
我卻驀地想起雀兒來。
8.
那年夏天,家鄉旱澇不斷,爹娘決定北上,那時娘的肚子里帶著我。
路上她就生產了,生完我大出血就死了,是姐姐雀兒抱著我,跟著爹繼續走。
再后來,我們幾天沒吃飯,爹無計可施,去農家偷谷子,被抓了個現行。
爹被他們打了一頓,回來時滿臉的血,藏在手心一把谷子。
沒幾天,爹也死了,姐姐帶著我到了滎陽城。
姐姐含辛茹苦地把我帶大,可饑一頓飽一頓,我自幼身體就不好。
十二歲時我生了一場大病,眼看著要病死了,姐姐走投無路,去了江府賣了身做丫鬟,才有錢給我找大夫看病。
那時候她臉上的笑容也很多,說江府的人都待她很好,她過得很開心。
她還說,等她攢夠了錢,就買個大院子,讓我過上好日子。
可沒多久她就不見了。
我在江府門口等了三天,也沒等來她的消息,只看到淑嬤嬤帶著幾個剛買的丫鬟進進出出。
再后來,我聽說他們把死掉的丫鬟都會扔到亂葬崗,我就去找。
在死人堆里聞著作嘔的尸臭味,我找到了姐姐的尸首,已經被野狗啃得不全了。
她那麼漂亮的臉蛋,被啃食了一半,變得丑陋、恐怖,她眼睛瞪得滾圓,死不瞑目。
這幾年我乞討、做工、打架、流浪,活到了十五歲。
我謊稱十六歲,終于被江府買下來做了丫鬟。
9.
江陵問我,成親時要不要邀姐姐來。
我搖搖頭:「姐姐已經好幾年沒有消息了,邀不來的。
」
「那你還有其他的親戚嗎?」
我又搖頭:「世上再無一個親人。」
他反握住我的,手指在我掌心摩挲,突然問道:「青麻,你以前是不是過得很苦?」
我笑了起來。
跟著雀兒時食不果腹,可只要有她在,我便如依靠著一座大山,心底踏踏實實。哪怕我們流落街頭,我也知道還有姐姐呢。
唯獨后來的幾年,我獨自在亂世求生,幾次病倒又爬起來,皆是為雀兒報仇的念頭支撐著我,心里千瘡百孔后,漸漸地化成了石頭,結實又冷漠。
江陵是這幾年來,我遇到的第一個溫暖的人。
我嫌棄又珍惜,偶爾恍惚間,會沉淪在這片刻的溫柔里,更多的時候則是保持著清醒。
他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了一塊麥芽糖,填入了我口中。
「青麻,吃顆糖,就不苦了。」
麥芽糖甜滋滋地化開,一縷縷的甜味淌入胃里,卻無法滋養我冰冷的心。
我輕聲地問:「少爺,你真的喜歡奴婢嗎?」
「當然,你值得。」他柔聲道。
我值得?
我從黑暗泥濘的地方爬出來,我的心一半黑一半紅,狠毒又貪婪,我哪兒值得?
他輕輕地點了點我的鼻尖,道:「你啊,對著別人亮爪咬人,在我面前就乖乖的、軟軟的,就像一只小貓。」
我笑了:「少爺喜歡貓,可以多養幾只呀。」
他輕嘆:「父親不喜歡我沉湎于安逸之中,養寵這種事,他一向禁止。」
那我這只寵呢?
我沒問出口,在他面前,我依舊乖巧、聽話,安安靜靜地陪著他。
他看書時,我不言語,在旁邊磨墨。
他練劍時,我就在院子的一角,把采摘的花瓣鋪好曬干,院里的人工湖波光粼粼,陽光灑在我們身上,像一顆顆溫暖的小星星。
10.
過了幾天,聽說淑嬤嬤從昏迷中醒來了。
那天阿巖一腳不解恨,又踹了幾腳,淑嬤嬤當場暈了過去,成了重傷。
府里人都知道她是得罪了大少爺,沒人敢管她,就把她扔在房間,是死是活全看運氣。
我偷偷地去了她的住處,把江陵給我的補藥喂給了她。
還好藥沒白費,淑嬤嬤醒過來了。
我立即趕了過去。
又陰又悶的房間,彌漫著一股酸臭味,淑嬤嬤躺在榻上行動不便,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
她看見我便冷笑:「青麻啊青麻,你可真是好本事!」
我唇角微揚:「嬤嬤過獎了。」
她眼珠轉了半天,一轉剛才的怨毒,哀求起來:「青麻姑娘,之前是老奴有眼無珠,要我做什麼你盡管吩咐,只要……」
我打斷她的話:「那倒不必,我只是來跟你說幾句話。」說完便給你個痛快。
最后一句,我沒告訴她。
淑嬤嬤點頭如搗蒜:「姑娘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老奴洗耳傾聽!」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嬤嬤記得雀兒吧?她是怎麼死的?」
淑嬤嬤思索一番,遲疑道:「她壞了府里的規矩,按家法處置,棒打致死的。」
「什麼規矩?」
淑嬤嬤嘴角帶著諷刺,眼睛瞥著我,卻不說話。
我滿不在乎地笑了:「嬤嬤別怕,只要你告訴我,我保證給你一個圓滿的結局。」
她仍在遲疑:「雀兒的事,府里再三禁止提起……」
「現在只有你我在場,絕對沒有第三個人聽到我們今日的對話。」
淑嬤嬤笑了:「青麻,我倒不是怕別人聽到,是怕你聽到后,嚇得夜不能寐!」
「我連殺人都不怕,還有什麼好怕的?」我拿出一把匕首,靜靜地擦拭著。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嗜血,把她嚇到了,淑嬤嬤打了個寒戰,才小聲道:「既然你非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