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闊驟然掀翻了整個茶桌,怒吼小廝快馬揚鞭,不愿再見赫連曜一秒鐘。
赫連曜不屑地嗤了一聲,低頭問我:「我就離開一會的工夫,你怎麼亂跑?」
「怕得一直發抖?喲,好像是氣的。怎麼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
我沙啞道:「你棄了我吧,大夫說——」
「說你傷了身子,然后呢,怎麼調養啊?我就出去給你買塊牛乳糕的工夫,怎麼自己跑出來。」
「我漠北又不是養不起了,哪有把王妃棄了的道理?」
我用力攥緊韁繩,顫抖道:「那你能不能把那具尸首——」
話音未落,赫連曜從箭筒里拔出一支羽劍,沾上火油射向城門,繩子應聲而斷,那可憐的丫鬟落進一片火團里,卻終于安息了。
「什麼啊,怎麼還掛個女人,北朝人真奇怪。」
赫連曜收起弓,低聲問我:「你方才說什麼?是不是那草包又欺負你了,我替你討回來!」
我冷冷垂眸,聲音異常平靜:「是要討回來。不過是你踏平中原大陸之時,這筆債我要他們親自償還。」
「他們二人,也配做帝后?」
11
我的病拖沓了半年才痊愈,守著火爐與湯婆子度過了整個秋天冬天。
開春時,北朝傳來消息,新帝沈闊登基了。
彼時,我與赫連曜正在燕都,盤算著開馬市,開通商。
我與赫連曜雖有夫妻之名,卻更像是君臣,我敬他輔佐他,他亦不屑于強迫一個女人。
他答應我,待漠北踏平整個中原大陸之時,便賜我黃金萬兩,還我自由。
閑逛至街頭,赫連曜忍不住感嘆:「北朝的商鋪精致,城中富庶,那位草包太子未必肯開放通商。」
我輕笑,「北朝三面環敵,先皇對漠北又是免歲貢又是和親討好,你猜他的馬匹鐵器找誰買?沈闊沒有選擇。
」
赫連曜轉頭看了我一眼,目光慢慢灼熱起來,「我信你。」
燕都多雨,北地風沙又大,走了幾步裙擺與繡花鞋都被弄臟了,我皺著眉不愿再走,于是問他:
「不如留宿一晚?」
從前裙擺弄臟了,是要被太師府的嬤嬤抽竹條跪石板的,女子怎可不穩重。
哪怕我早已離開那個地方,有些刻在骨子里的痛,還是讓我下意識抗拒。
「這便累了?嬌氣。」
赫連曜輕聲吐槽我,卻不見埋怨之色,滿眼的寵溺隱藏不住,「可是要本王抱你走?」
我嚇了一跳,連連搖頭,逗得赫連曜放聲大笑。
他牽住我的手,放肆地踏到青石板路上,故意朝小水洼的地方走,和我一起弄得滿身泥污,幼稚得像個小孩子。
「既然不累,便再逛一逛,累了本王背你走,羅裙臟了讓丫鬟給你洗,怕什麼啊?在漠北難道有人敢責罰你?」
我一個沒站穩,被赫連曜牽著小跑起來,丫鬟小廝們也追著一直笑,細密的雨滴拂過耳畔,帶著初春的暖意,霧蒙蒙的雨幕里,赫連曜熾熱而坦誠的笑容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我的心跳也跟著亂了幾拍。
在燕都半月有余,忽然有一天開始,街上百姓神色匆匆,來往的商隊也遭到驅趕,禁軍出現在內城里。
原來是沈闊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他要改燕都為晏城,遷都。
12
我與赫連曜并非商隊,得到消息時,晏城大門已經封了。
第二日,新帝沈闊的龍輦行至城門之外。
他要遷都,似乎只是昭告天下而已,早就下定了決心。
沿街百姓簇擁在官道上看熱鬧,森嚴的禁軍護衛在前開路,六匹駿馬駕馭著華貴無比的馬車,車身鑲嵌有金銀玉器,寶石珍珠,車窗垂著層層疊疊的金線紗幔,偶爾吹起一角,依稀可見端坐在里面的清俊男人。
我跟著望了一眼,倏然怔愣住。
周露楚就坐在馬車里隨駕,可她身上穿的粉色流仙裙,頭頂的步搖珠釵,全都是我的。
是柳晏儀留在京中的棄物。
馬車經過時,依稀傳來沈闊輕蔑的嗤嘲:
「你坐姿的樣子像個蕩婦,哪有半分像孤的儀兒?」
「呆若木雞,胸無點墨,你也只有這副打扮像她,如何及她分毫?」
我心頭狠狠一顫,抬眼望去,周露楚一動不動地端坐在馬車里,眼眶通紅,空洞地望著遠處,像個木偶一樣。
她的身子不停顫抖,而目光下移,原本平坦的小腹已微微隆起一個弧度。
13
「馬車里是什麼女人?新帝尚未立后,從前太師府那位庶女不是暴斃了嗎?」
「我曾在皇莊見過她一面,車里的就是柳晏儀!看來是圣上介懷她與流民廝混過,不肯給她個名分吧!」
「我要是她,非得羞得一頭撞死去。」
我的丫鬟聽罷氣紅了眼,要沖上去教訓他們一番,車里的沈闊卻先一步開口:
「聽聽啊,百姓都知道你是個蕩婦了,你不干凈了。」
「你不是想攻略孤做皇后嗎?孤滿足你,改天便昭告天下。可你真臟啊,孤怕你弄臟了儀兒的名字。」
我心底揚起巨大的震驚,強忍著惡心退出了人群,已經完全不敢認那高高在上的沈闊了。
他瘋了。
他是不是瘋了?
赫連曜遲了一會才追出來,奇怪地問我:
「你為何獨自出來?臉色很難看,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