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你開心就好。王妃我就帶回去了,剩下你們北朝的人還有嫁妝都隨意吧,漠北不缺那點東西。」
馬賊漸漸退去,沈闊強忍著憤怒,緊繃的脊背用力到微微顫抖,忽然,他向前追了幾步,眸底露出一抹凄涼的絕望。
嗖——
一支冷羽破風而來,緊擦著他的腰間劃過,鋒利的箭矢將外袍割出一道口子,射中了他一直掛在腰間的藕色荷包,絲線散亂,成了一團廢布。
沈闊茫然地望了一眼,終于崩潰跪倒在漫天黃沙里,用手捂住雙眸,淚水順著指縫無聲流下。
「不自量力。」
赫連曜收起長弓,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與沈闊相距足有百丈,他竟能毫厘不差射中那只我繡給沈闊的荷包,不由得讓我心底佩服。
我低聲輕語:「……多謝了。」
從此,我與北朝便再無牽掛。
9
我剛至漠北便病倒了。
漠北沒有太醫,這里信奉巫醫,巫醫跪在帳外替我祈禱,我在帳內燒了三天三夜。
我夢見了許多事,少時在太師府也生過一次病,夫人嫌我晦氣,老爺罵我身子弱,我坐在小院里燒得頭昏腦漲,只會抱著娘的牌位哭,沈闊突然出現了。
他從墻外拋來一包藥渣,他說這是他母妃的藥,他亂拿藥會壞了規矩,但藥渣沒人管的。
我那時真傻啊,連那藥治什麼的都不知道,我就認定了這是他的偏愛,今后為他而活。
「還燒著?真是嬌氣難養,本王親自喂她藥。」
我時而清醒,時而又陷在夢魘里。
我夢見年幼時挑燈夜讀幾個月,只為替沈闊代筆出一篇能被圣上夸贊的文章。
那夜可真冷啊。
沈闊后來春風得意,只送了兩只大福娃娃感激我,說那是我們的情誼。
又過幾年沈闊領了皇差,我便不辭辛苦隨他四處奔波,監修河堤,興辦學堂,賑濟災民,為他出謀獻策。
當我被饑餓的流民抓走時,我只想著不能長伴沈闊左右了,于是為他繡了一枚藕色荷包,盼他平安順遂。
歸來后沈闊加官晉爵,我卻被夫人罰跪祠堂七天七夜,滿京城都罵我有辱門楣,不守婦道,還不知被那群暴民如何玷污。
而沈闊呢?他在圣上面前表了忠心,愿對我不離不棄,也將我繡的荷包一直佩戴在身上,備受贊譽。
可他并未替我澄清只言片語,也不提我仍是清白之身,我還對他虛偽的愛甘之如飴。
「怎麼哭了,睡著了也能哭嗎?」
我驟然從亂糟糟的夢里醒來,入目是陌生的營帳,異族服侍的丫鬟跪了滿地,眉目俊朗的男人守在床前握著我的手,連連蹙眉。
我動了動干裂的唇瓣,赫連曜立刻將苦澀的藥汁喂進我嘴里,小心又認真。
被干燥而溫暖的氣息包裹著,我逐漸從夢魘中掙脫出來,一口一口努力吞咽著。
我要活下去,我要為自己活一次。
10
冬季的草原寸草不生,赫連曜曾偷偷帶我至北朝與大漠接壤的燕都尋大夫。
我當這一身病是舟車勞頓或積郁成疾,卻萬萬沒想到,是周露楚下的寒絕散。
「此物陰毒至極,向來為婦人所用,一旦沾染上不但五臟六腑要遭折磨,更是……斷子絕孫啊!」
「沒有解藥,只能靠你慢慢熬過去了。
」
兩個貼身丫鬟哭暈在我腳下,哀嘆著我命苦,若是今后傷了身子,恐怕在漠北王庭也難立足。
我心中很亂,說不清是什麼感覺,裹緊了布袍子獨自離開醫館,漫無目的游蕩在街上。
入秋后太子沈闊興辦的國子監來到了燕都,受無數百姓愛戴,我被人潮簇擁著向前走,猝不及防撞見了一具懸在城門樓上,光禿禿的尸骸,剎那間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讓孩子看這種東西不太好吧?這是那蕩婦柳晏儀的貼身婢女?與她一同跟流民廝混的?」
「可不是嘛!太子身旁那位周神醫,親自將蕩婦柳晏儀的墳墓都掘了,還將當年所有婢女全都處死,分別懸掛于北朝十八城的城門之上,是為了告誡天下婦女與女童,守貞是多麼重要的事!周神醫還被皇后親封為朝露仙子,圣上特別贊許了太子,從她出現后太子如虎添翼,要做新君啦!」
「娃娃看到了嗎,長大后千萬別學那個柳晏儀,壞了名聲寧可一頭撞死去!」
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胸膛里好像有無數團火焰在燃燒著,那腐爛的婢女就在上頭眼睜睜看著我,腥臭的味道令我恐懼,我脫力跪倒在大街上,胃像痙攣似的停不下嘔吐。
十八條冤魂,沈闊,周露楚,你們拿什麼還啊!
熙攘的大街上,太子的馬車從我身邊駛過,他看到我了,目光憐惜而隱忍,卻被周露楚死死抱著。
「現在多好啊,你幫我完成任務,我助你登基,可別有其他女人來搗亂了。」
言罷,周露楚隨手將一杯熱茶從窗口潑了出去,我屈辱地閉上眼睛,預料中的疼痛卻并沒出現。
耳畔一陣疾風掃過,我被赫連曜單手抱到馬上,他披風一甩,將那杯茶盡數奉還,周露楚被燙得捂臉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