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袍加身,轉眼間又恢復了殺伐決斷的年輕帝王模樣。
他說西南賑災,張公左勞苦功高,他的小女也該到議嫁的年紀了吧。
張道全回道:張家小女年已二八,尚未婚配。
新皇喃喃道:年二八,綰長發,著紅妝,卸戰甲……
張道全猜想著,這是要納張公左家的幼女了,可這卸戰甲他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了……
15
我與凌九去北齊時恰巧路過父親曾鎮守的北境。
令人意外的是,當年我們住過的院子仍保留完好。
凌九輕車熟路地引我過來,然后站在門內叉著腰裝腔作勢地對我說:「歡迎來我家做客,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弟了。」
我不禁啞然。
那是我多年前第一次見到泥猴子凌九時說的第一句話。
他眨巴著眼睛不說話,我虎著臉看他,他就沖我笑了……
凌九路上和我說過,當年他是被人陷害打毛了馬,讓他貿然沖過邊境的。
本以為我爹會以他九皇子的身份大做文章,或脅迫、或勒索,沒想到我爹會把他當個尋常孩子養了起來。
后來九皇子一派私下將人接了回去,傾盡全力促成了兩國邊境多年無戰事。
而凌九也在聽說段家起事第一時間就潛入境內暗中護我周全……
只是那時的凌九為了自保裝成啞巴,從未與我說過話。
每日只是齜著大白牙沖我傻笑,我怎麼會知道這個話癆就是那個啞巴。
現在的凌九也倚在門框子上笑。
他說將軍果然從小就威武,瞪起眼睛來我這心口就發顫。
我笑著打他,被他一把握住了拳頭,按在心口上。
「不信你聽聽。」他說。
我將臉貼在他的胸口。
怦怦。
怦怦。
耳畔發燒,聽不清是誰的心亂如麻。
頭頂的聲音喑啞。
他說心跳得太快,有些受不住,可能要勞煩將軍揉一揉。
室內,眾人退去。
凌九褪了外衫,連里衣都刻意地松垮起來。
我心如擂鼓。
我不確定凌九的咳疾到底是不是真的,雖親眼看見他戰場的驍勇,但咳出的血卻是真的。
我問過他,他卻支吾著讓我不用擔心,他說死不了人,但是不揉一揉怕是也好不得。
如今他衣裳半敞地半倚在榻上,一副邀寵之姿倒讓我犯了難。
……有疾在身,恐怕是,不太方便吧。
凌九見我猶疑不前,稍稍正了神色。
他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他身邊。
用蠻不在乎的語調說:「將軍是重情之人,忘卻舊情自然要多些時日。
「凌九是可以等,可凌九的咳疾等不了啊。」
他說著又咳起來,胸口起伏間,整片胸膛都露了出來。
勁瘦、帶著些舊傷疤。
危險又魅惑。
「將軍若忍心,便袖手旁觀吧。」
說完又要不要命地咳。
我先他一步,傾身向前。
徑直地將手揉上去。
他的咳嗽憋在了嗓子眼,憋得滿臉通紅。
溫度自手掌燙到我的心口。
他目光似水地瞧著我。
「那道疤也疼。
「還有下面那道。
「嗯,旁邊那里也疼。」
我嫌他聒噪。
俯身吻上了他的嘴。
世界安靜了。
只剩彼此急促的呼吸聲。
還有胸腔里亂七八糟的震顫。
我腦子嗡嗡地似乎聽不得使喚,只能按照凌九的指引一步步沉淪。
在我迷迷糊糊之際,凌九反客為主。
病秧子的病是裝的。
昏睡之前,我腦子里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可第二日日上三竿時,我卻是被凌九的咳嗽聲吵醒的。
他歪在我旁邊滿臉幽怨。
他說將軍確實威武,只是下次能不能稍微輕一點點,他病秧子受不了。
我整張臉幾乎要燒爆炸。
局促地起身,忍著雙腿酸痛找他的暗衛給他送藥。
誰知暗衛正湊一起嘀嘀咕咕。
說什麼凌晨那場圍獵頂數九爺打得多,一槍射兩只鹿。
另一個接茬說,這不是要給王妃打野味嗎,跟打了雞血似的,也不知道啥高興事兒,騎著馬在林子里瘋跑半宿。
……
好個凌九……
傳聞北齊九皇子娶回來的王妃是個母夜叉,過邊境時追著九皇子打過來的。
九皇子大喊冤枉。
他說是王妃小時候自己說的,她爹逼著她練功,她練不好就不喜歡比她練得好的。
她說她就喜歡和病秧子做朋友……
(正文完)
【番外】
北齊九皇子與鄰國和親后放棄皇位與王妃駐守邊疆。
在位數十年與鄰國交好,從未發生沖突。
鄰國新皇主張通商,每年繡品綢緞源源不斷送至北齊。
價格低廉,款式繁多,其中不乏后宮難求的蜀錦。
說起個中緣由,只道是新皇怕起戰事。
殊不知,每年運送蜀錦之人回京,新皇都要私下召見。
當他聽說九王妃身上穿的都是他們送去的蜀錦時,臉上終于露出釋然的笑。
那年寒冬,他拖著一副病軀,回味著使者的話,熬夜批完了奏折。
然后提起筆給九王妃寫了封信。
那是九王妃很早之前就問過他的問題。
她問他,當年做的那個夢里,凌九最后如何了。
他賭著氣不肯回答。
如今他該給她個答案了。
那個夢里,凌九聽聞段柯癡傻不能立后,便帶著傷奔馳數百里送來聯姻請求。
誰知得到的竟是段柯葬身火海的消息。
于是他瘋了似的大鬧皇宮。
之后北齊進犯,戰亂延續多年,兩敗俱傷。
信的末尾孤家寡人的皇帝終于承認:「阿柯,你是對的。」
信送出去后,他留下傳位詔書,著人將自己送到了別苑。
大門上鎖,他燃了蠟燭。
抬手觸摸火苗。
原來燒痛是這種滋味。
他想著,確實很疼,怪不得段柯不想讓他去了。
于是他將燭臺掀翻,火蔓延起來。
原來這樣疼。
原來這樣疼……
臘月初三,皇帝駕崩。
與他存了一輩子的襦裙一起,燃成了灰……
-完-
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