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祈求地問道。
我坐下來,像從前一樣細細地打量著這個陪伴我整個前半生的男人。
他的赤忱,他的熱血,他所有所有美好的一面我都了解。
他對我的好,我也一直銘記于心。
可那被火燒的痛真的讓我永遠無法忘卻。
于是我溫聲將他沒講完的故事繼續講完。
我說:
「你并沒有因為我是傻子而嫌棄我。
「朝堂之上你據理力爭要立我為后,可是我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扯開了戰甲,引得眾人哄笑。
「我說我只是想穿襦裙而已,我本來就愛襦裙,我不想穿戰甲,于是她們笑得更甚,為此你殺了人。」
蕭策逃避地別開眼,絕望地不想聽我說。
我繼續開口:
「朝局不穩,如此一來更是風雨飄搖。
「于是,……你說要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戲……」
蕭策的淚無聲落下來,心痛到大口喘氣。
「我知道你總能找到我,小時候我墜馬掉在獵場里,你都能找到我,所以我一點也不害怕。
「……可后來,大火燒塌了房梁,你都沒來。
「我死之前還在想,我的蕭策哥哥還是不要來的好,因為被火燒,真的好疼,……我不想你也被火燒。」
蕭策揪著胸口,脖頸上筋絡暴起,然后一口血嘔了出來。
心口好痛,可我仍想將故事講給他聽。
「就是這間房,你身后那道門,是你親手落的鎖。
「連環鎖,鎖了三道。
「可是蕭策,你知道嗎?就算你不鎖,我也不會出去的,因為我向來信你的話。」
蕭策徹底崩潰。
「不要再說了阿柯,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他緊緊抓著我的手,像是想抓一根救命稻草。
我任由他握著,告訴他,那不是夢,那是上一世真實發生的。
他無力反駁。
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一世若我不知實情,真的按照白素所說放了血給他,他也真的會為了大局去給白素澆花。
這一切悲劇,仍會重新上演。
我了解他,他也深深知道,我如此了解他。
所以,這場傾訴,其實是一場告別。
他再無理由將我綁在身邊。
他無助且茫然地問我,他要這江山還有何用。
我將他最初的抱負重新說給他聽:
「我要這天下河清海晏,我要百姓安居樂業、要守我在乎的人一世安康。
「蕭策,做明君固然要有所舍棄,無論舍棄的是誰,都不能忘了初心。」
他痛哭失聲。
終于在和親詔書上落了印。Ƴz
13
凌九不守禮節,直接賴在京都要親自帶我走。
于是在京都里大張旗鼓置辦迎親物什。
我走的那天,百姓歡送的隊伍已經排到了城外。
人山人海,一片歡慶祥和。
變故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城門內,一匹高頭大馬疾馳而出,人未至長矛已脫手,直直向凌九射出。
城門外霎時跪倒一片,驚呼「陛下」。
蕭策沒來得及換下龍袍,就這麼追了出來。
一槍未遂,單手從背后抽出長刀來,踏馬而起,居高劈了下來。
門戶大開的打法,絲毫沒給自己留下后路。
技巧不多,用盡了蠻力,一副殺紅眼的樣子嚇壞了眾人。
起初凌九只是徒手躲避,可當蕭策靠近我的馬車時,他冷下了臉來。
手臂一震,擋下了蕭策的長刀。
鷹隼般的目光盯著他,右手緩緩解下腰間軟劍。
群臣驚呼著跪倒一地。
蕭策露出解脫般的笑,也調整了步伐。
一場決斗一觸即發。
我掀開轎簾,一身大紅喜便映入蕭策眼簾。
上好的錦緞,細密的針腳,發飾點綴漂亮的東珠。
一切都是蕭策暢想中的裝扮。
我卻跪下叫他皇兄。
我說望皇兄手下留情,夫君咳疾未愈,不能陪他過招。
蕭策的刀便拄在了地上。
追出來的太監嗔怪著上前。
他說皇上真是放心不下長公主,非要試試九爺功夫。
這下試過了該放心了,長公主這回有人護著了。
眾目睽睽之下,蕭策終于抬手扶起了我。
「有人護著就好,」他喃喃道,「我們的阿柯,有人護著就好。」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捧場般夸贊陛下重情重義。
無人瞧見蕭策長睫下濕潤的眼角。
他轉身,朝身后揮了揮手。
14
三月初八,長公主遠嫁北齊。
新皇送行之后便悵然若失。
他問太監張道全,奉玉宮那場大火怎麼會失控呢?
張道全不解:「陛下說什麼?奉玉宮好好的啊。」
新皇又問:「我安排接應的人怎會沒到?」
張道全惶恐,他說:「老奴糊涂,聽懂不陛下的話啊。」
新皇便不再言語。
好半晌才又吩咐,他說城南有處別院,院子里花草溪流相映成趣,尤其是院中的假山,爬上去能俯瞰整座京都。
他讓張道全去盤下來,布置妥當,請全京都最好的繡娘做最漂亮的襦裙每季不落地放進去。
張道全領了旨,置辦了宅子才詫異道:圣上從未來過此地,如何得知那假山能俯瞰京都的?
轉年二月。
新皇立后。
禮前之夜新皇孤身一人住進了那處別苑。
房中燈火徹夜未熄,他對著一件件襦裙輕聲低語。
他說:我沒丟下你,我怎麼會丟下你?
風聲里似藏著啜泣和嘆息。
可第二日張道全進去伺候時,新皇已將千般情緒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