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只在頃刻間,他瀟灑地擰完人家腦袋便局促起來。
背對著我頭也不敢回,不尷不尬地站著。
半晌突然咳了一聲,然后便像找到對策一樣,猛烈地咳嗽起來。
蕭策奔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我站在死人堆里,濺了一身血。
而凌九那個病秧子捂著胸口咳個不停。
旁邊的人目瞪口呆,一句話不說。
蕭策神情驚恐,雙眼通紅三兩步奔到我面前,將我從上到下查看了一番。
見我沒事,眼眶就濕了,后怕地顫著手臂來抱我。
我卻躲開他,徑直走到凌九身后。
「傷了胸口沒?」我問。
凌九搖頭。
我拉過他的手腕,護腕完好,也沒有傷。
「傷哪里了?」我又問。
這次凌九終于肯回頭了。
不知是咳的還是怎麼的,臉色通紅,眼神飄忽。yz
他說牽動舊疾了,怕是要咳血。
我松了口氣,垂眸輕笑,卻還是將手貼在他胸前給他順了順氣。
上一世,只模糊間聽人叫他九爺,不太聰明的腦袋到底也沒想明白哪個九爺會有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和一眾身手不凡的暗衛。
可剛剛那一聲暗哨我認了出來。
幼時隨父親駐守北境,父親巡邊時撿回來個野小子,泥猴子一樣,就一雙眼清清亮亮。
他比畫著表示自己是啞巴,父親但笑不語養了他月余。
我常常聽見他吹響那樣的哨子,后來家里來了一行神神秘秘的人趁夜深將他接走了。
他走的時候把那哨子掛在了我脖子上,我嫌丑摘下放了起來。
后來父親戰死,我收到過一封密信,上面有北齊暗紋,里面附著一只哨子。
那麼眼前的人,就該是那個眼睛清亮的泥猴子——如今叱咤北齊的玉面戰神了。
他的子民如果知道他們的戰神在異國扮男倌,不知會作何感想。
荒野靜默,只余凌九刻意的咳嗽聲。
蕭策胸膛劇烈起伏,幾欲揚起的刀,在凌九暗衛紛紛現身那一刻終于沒能揚起來。
蕭策與北齊早已聯手,有人上前遞上令牌,凌九的身份便拿到了明面上。
蕭策捏著令牌,瞧著瞧著,忽然笑了。
他頹然地笑,然后轉身牽起了馬,落寞地走了很遠才抬起肩來。
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馬,揚鞭大喝著朝京都而去。
10
這一戰毫無懸念。
瑞王逼宮,昏君讓位。
當晚皇城內燈火通明,百姓燃起滿城孔明燈迎接明主。
可蕭策連滿身血污都沒來得及清洗,便扔下滿殿舊臣闖入了我的寢殿。
「我沒喝酒。」他第一句話便這樣說。
他說:「我是清醒著來見你的阿柯,我知道你在為何賭氣。」
「我確實臟了,阿柯,」他表情痛苦地看我,「……可是阿柯,你的布偶臟了你都不舍得丟掉,你會把它洗干凈。所以……你不會扔掉我的對嗎,阿柯?」
他艱澀的語調無疑在我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顆石子。
可我抬眼瞧了瞧這間密閉的屋子。
上一世我就燒死在這里。
窒息感襲來,我下意識地躲開。
這動作無疑刺痛了他。
他的淚順著臟污的臉瞬間流下來。
他用拳頭抵住額頭:「阿柯,我們早就知道這條路很難走,我們早就知道啊,可是你說的要陪我走下去。」
「我承諾過,無論我丟棄什麼,真心和后位永遠留給你,我從未變過阿柯。
」
他眼里滿是委屈和不甘。
「齷齪、算計、不擇手段,阿柯,這些不是我們早就料想到的嗎?白素一事,我們保住多少將士性命,如果你心里過不去,你怎麼折磨我都行,可你不能不要我阿柯。」
蕭策蹲下身來,痛苦地抱著頭。
「阿柯,你不要我我堅持不下去的阿柯,我們前一天還好好的啊,怎麼你轉眼就變了呢?」
他想不通。
就像我上一世一樣,想不通。
他哭得像個孩子,反復問我為什麼。
直到門外傳來凌九的咳嗽聲。
凌九打開門,又換上了病美人的裝束。
絕美慵懶,卻讓人無法忘掉他殺敵時的霸氣狠厲。
他說:「不是要檢查胸口嗎?」
僅這一句,蕭策便慢慢收住了淚。
他瞧著眼前面如冠玉的傳奇戰神,似乎找到了我變心的緣由。
他垮下了肩膀,頹然離開。
11
傳說中,新皇奪位當晚興奮過度,大醉一場。
這場大醉讓他睡了三天三夜,差點成了滿京都的笑柄。
好容易被叫醒,醒來便瘋了似的往段將軍寢殿跑。
看到段將軍與北齊九皇子卿卿我我時,不但沒暴怒,反而笑了。
癲狂大笑。
笑著笑著淚流滿面。ŷȥ
之后登基時,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立段柯將軍為后」的詔書改了。
改為「賜段柯為異性長公主」,三道免死金牌加幾世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在北齊提出聯姻,九皇子求娶段柯時,他沉默良久,說要征求皇妹同意才好。
12
那日下朝,蕭策找到了我。
他站得幾步遠,不敢上前。
他說他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我放血澆了那盆胭脂花,然后戰場上暈倒變成了傻子。
說到這里,他說不下去了。
無助地看著我。
「這不是真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