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擋住我扯著鎧甲的手,他低聲說,有外人在不可以寬衣袍。
眾人掩著口笑,卻又犯了難。
眾所周知,傻子當不了皇后,縱使蕭策對我有諾在先也不行。
可退掉微時婚約又有損新皇威望。
于是,眾人爭論不下之時,我的寢殿著了一場大火。
著火之前蕭策悄悄告訴我,他要和我玩幼時的躲貓貓游戲。
他讓我藏在寢殿里,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他一定會來找到我。
他問我信他嗎。
那目光中的心痛讓我覺得好熟悉。
于是我笑著點頭,說信!
我不明白,玩個游戲他為什麼要哭。
他抱了我很久,勒得我喘不過氣,然后紅著眼決絕地出了門。
我聽見房門上鎖的聲音。
再然后,大火燒塌了房梁。
我至死,也沒能等來蕭策。
2
被火燒原來比刀劍的傷更疼。
到最后,我哭了。
蕭策說要是我藏得好,就讓我脫下戎裝換回繡花襦裙。
那襦裙我好像沒機會再穿了。
北伐成功,解救了萬民,我雖不曾后悔,可臨死之前仍難免生出些女兒家的委屈心思。
若有來世,我不想再打仗了……
3
天不遂人愿,再睜眼,我又回到了白素找上我的那天。
她拿著刀,站在我的身前:「你生于南疆,從小與毒物做伴,你的血能解百毒。」
抬眼看,高大的身影從她身后轉出來,眉目帶笑,眼波流轉。
他一句別胡鬧,我便濕了眼眶。
無數委屈涌上心間。
恍然又一世,我仍然沒想明白,交了心的人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蕭策見我流淚,瞬間慌了神。
他顧不得像上一世那樣去下白素的刀,他將我上下查看了一番,眼中藏不住的怒火:「誰招惹了你?」
我抹了把臉,破涕為笑。
「沒人惹我,我就是聽她這麼說心中高興。」
白素臉上閃過嘲諷。
蕭策有一瞬的怔愣,不自在地別開了眼。
我話音一轉:「我進城時從勾欄院撿的那個病弱美男子,就是中了毒,我正愁找不到解藥救他呢。」
「你們不知道,他昨晚喊著胸口疼,聽得我也跟著心里難受。」
蕭策的臉瞬間冷若冰霜,我無視他,從白素手中接過刀,轉身朝那美男子的院子而去。
3
轉身的一刻,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
「誰招惹了你?」
這句話他說了十幾年。
每一次招惹我的人他都沒有放過。
那年易裝偷跑出去,被幾個登徒子嚇破了膽。
蕭策找到我時,聲音都在抖。
他小心地將我放到高臺上,斗笠低低壓下去,蓋住我的眼。
他說:「別看」。
透過斗笠,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一向冷靜自持的蕭策發瘋。
如今,那一幕幕的真情流露,仿佛都因隔了層面紗而縹緲起來,只余留在心口的疼痛愈發清晰……
身后傳來蕭策的腳步聲,我快速轉個彎進了病秧子凌九的房間。
關門時,旁邊伸過一只勁瘦的手,配合默契地幫我上了門閂。
愕然回頭,凌九不知何時等在了門口。
他沒骨頭似的倚著門框,白衫半敞,正目光幽怨地望著我。
「將軍終于肯親自給我送藥了?」
我上下打量著他,面前的人漸漸與前世的記憶重合。
這個凌九是我撿回來的,進城后有兵士不顧鐵律沖進了勾欄院,我趕到時尚未釀成大禍,不過這個男倌凌九卻受了些傷。
盡管兵士一口咬定只是推搡了他一把,但他還是當場嘔了口血出來。
那血盡數灑在他半敞的白衫上,墨發凌亂,頸側帶傷,看得旁邊的兵士直了眼。
他拉著我的手求我給他主持公道,還讓我親自幫他治傷。
為安民心,我只能將他帶了回來。
治了數月,傷沒治好,他反倒纏上了我。
稍加辭色便捧心嘔血,得了由頭便要我親自送藥。
而蕭策瞧上了他的足智多謀,并未對此多加干涉。
起初我以為他淪落風塵之前許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嬌慣壞了的。
直到上一世攻入京都的那場大戰,我才見到了他的真實面目。
我頭暈倒地時,就是這個俊美的病秧子橫刀縱馬將我拎上了馬背。
那雙捧心的素手舞起長刀來所向披靡,于千軍萬馬中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搶了我一條性命。
……
若非重來一世,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兩人聯系到一起。
那個戰場上修羅一般的人物,此時捂著微微起伏的胸口,面頰憋得潮紅,看樣子要開始表演咳血。
留神之下才發現,他這一套動作處處是心機。
捧心的手臂筋絡緊繃,手指恰巧劃開領口,露出頸側優美的線條。
幾聲輕咳,朱唇紅潤,眼角生生憋出幾分霧氣。
「將軍的藥呢?」他倚在墻上,一副無力動手任人采擷的模樣。
我兀地就笑了。
原來充滿欺騙與背叛的一生,也曾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時刻默默為我費盡心思。
我抬起刀,痛快地在手臂上劃了個口子。
「藥在這,敢喝嗎?」
凌九有一瞬的錯愕,抬起眼久久地注視著我。
審視,探究。
隨即粲然一笑,目光灼熱起來。
「將軍敢給,凌九愿意奉陪!」
話音未落,手腕便被他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