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日就坐在后院中,看看茶水,曬曬太陽。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漸漸地,我好像已經適應了這個時代。
對于平民而言,能活著,有飯吃,有衣穿便已經足夠。
只是我還是想錯了,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可是上蒼依舊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
月末,茶水鋪來了官府的人,說要收店鋪稅。
我不欲招惹官府的人,如數交了錢。
只是此后,官府的人三天兩頭地以各種各樣的名目收取費用。
我算了賬目,如果再這樣下去,鋪面怕是要虧錢了。
那日,官府又來了人,阿弟一時年少氣盛,拿著掃帚就將人掃了出去。
人走后,阿弟垂著腦袋也不敢看我,我只能強提了笑容安慰他。
只是那人臨走前留下的惡狠狠的笑容時時浮現在我心中,一連幾日心中總惴惴不安。
終于報復還是來了,圣上要建觀星樓,征勞役。
官府的人使了絆子,改了阿弟的年歲。
不僅帶走了阿爸,還強行帶走了阿弟。
勞役繁重,阿弟不過這般瘦弱的身軀,只怕是難以撐過去。
我拖著沉重的身軀,里里外外打點了一通,只能遠遠看了幾眼,遞些東西過去。
阿娘原本身體就不好,驚駭之下生了癔癥。
家就這樣散了大半。
時代的一粒沙落在個人的頭上就是一座山,這條道理古今都適用。
12
我心力交瘁,茶鋪還要繼續開下去,要不然一家的生計從何而來。
那日,生意正繁忙的時候,阿妹趁我不注意跑了出去。
她還小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想著要去找阿哥阿爹。
半路上,遇到縣令的公子,在城中縱馬。
喝了點酒,見了阿妹,不僅不避讓反而加速地沖了過去。
我跌跌撞撞地趕過去的時候,地上只有一小灘血跡。
縣令反應很快,處理了證據,又買通了在場的百姓。
我阿妹所有的痕跡消失的徹徹底底,好似從來不曾來到過這個世界。
鳴冤鼓敲了,衙門去了,都被人給趕了出來。
阿娘那邊,我盡力地瞞著,終究是沒瞞住。
一日我出門時,她顫顫悠悠地要去官府報案,倒在了路上。
家徹底地散了。
窮人想要活著,原來都是這般不容易的事情。
我已經沒有了旁的奢望,只想要活著,為何依舊如此困難。
阿娘和小妹的喪葬,一切從簡,塵歸塵,路歸路,人間太苦,下輩子莫要來了。
如今我只想要個公道,哪怕沒了性命。
那日下了很大的雨,我推開了塵封許久的大門,拿起鼓槌,一下一下。
登聞鼓沉重的鼓聲混著雨聲,響徹了整個縣城。
縣令帽子都戴歪了,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你可知道,敲登聞鼓是要受杖責之刑。」
「臣女知道。」
我一步沒退,心中只有滿腔的怒火。
縣令先是派了人好聲好語地勸我,見我寸步不讓,冷了臉。
「給我打,綁起來打,狠狠地打。」
他朝下面的人使了臉色,只要我死了,一切都會結束。
我原是想要賭一把,聽說中央剛好派了刺史下來。
登聞鼓經年未響,若是運氣好的話,或許能有上級的官員審理這個案子。
只是這一次,我賭輸了。
縣令也罷,刺史也罷卻原來都是蛇鼠一窩。
我選了最蠢的辦法了,可是我別無他法。
肚中的孩兒不安地踢了我一腳,雨水混著淚落了下來。
我知曉我是一個頂頂自私的娘親,可是我沒法看著阿娘小妹白白地死去,而管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一杖狠狠地打了下來,肚子猛烈地抽痛了起來。
別說三十杖,只怕是這第二杖我都撐不下來。
第二杖落下的時候,我認命地閉上了眼。
13.
「夠了。」
霍錚高大的身影往堂內舉步而來。
身后是十幾個攜帶著器甲的軍士嘩啦啦整齊地列了兩隊。
我努力地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他眼底怒意彌漫。
縣令,刺史烏泱泱地跪了一排。
我第一次這樣直觀地感受到權勢的好處,平民要以命相搏的機會,上位者不過是勾勾手指。
腹中的抽痛一陣接著一陣,霍錚有意要我吃吃苦頭,只是冷眼瞧著。
直到看到我越發蒼白的臉色,才慌了神。
意識消失的最后一刻,我只記得霍錚的眼,黑的發沉。
痛意,痛意在彌漫。
身體像是干涸的大地,一寸一寸地龜裂開來。
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記住這樣的痛。
記住這樣的痛是從何而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當今圣上癡迷道教,不管朝事,所以底下的官員才如此肆意妄為,官官相護,蛇鼠一窩。
上蒼賜禍,大旱一年,賑災糧不到位,又死了多少人。
肆意征收勞役,為滿足自己的私欲。
百姓只想要活著,為何已經如此困難。
終于我聽到孩子清脆的哭聲。
霍錚坐在我的床前,望著我的目光中好似有黑云翻涌。
我握住他的手,像是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求你為我阿母小妹伸冤。」
他沒有答話,我繼續央求,聲聲凄厲。
直到一旁的大夫看不下去了,提醒道產婦身體虛弱,莫要讓她這般情緒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