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等了一夜,喧囂的百花樓陷入了沉寂。
我悄悄往泔水車上挪。
「明月。」
燈籠明明滅滅的光映在我臉上:「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5
百花樓有的是讓人瞧不出來還折磨人的手段。
陸淮之帶著銀票匆匆趕來時,我的十指被刺入了細針,鴇母親自拿著木榔頭,一顆顆一寸寸地釘進我的指尖。
見到他的身影,我一直憋著的一口氣驟然一松,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鴇母客氣地將賣身契塞進我的手里。
「姑娘大喜!!」
「陸家郎君說了,十日后便接姑娘入府。」
我垂眸,謝過她。
第五日,我借口要外出置辦待嫁的物件,帶上我平日里攢的金銀細軟,坐上船,直下江南。
我的目的從來不是進府。
那不過是從一個身不由己的地方,到了另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罷了。
我要的,是能夠像一個人一樣,堂堂正正地活著。
6
金陵是個富庶的好地方。
許是五年過去,我更加長開了些,容色更盛。
我化名祝南星,帶著一個孩子,靠著在樓里學會的一手繡技在這里安身立命。
是長寧街遠近聞名的寡婦娘子。
才將漱陽攆出去玩耍,讓他不要擾了我刺繡,好友沈央央就如一陣風般卷了進來。
「南星,這回你可一定要幫我。」
我嘆口氣:「央央,我真幫不上你。」
央央扯著我的袖子歪纏:「求你了南星,這次的機會很關鍵。」
「知府夫人鐘愛刺繡,你的雙面繡技法在金陵無人能及,若你愿幫我繡一盞小屏風,我一定能敲開知府家的大門。」
我一時語結,雙面繡是百花樓不傳之密,近些年來,學成此技的人,不超過一掌之數。
但央央著實幫我們許多。
初到金陵時,我沒有戶籍和路引,差點被抓走,是她見我可憐救了我,還幫我找門路托關系落了戶。
后來,我生漱陽時難產,也是她偷偷拿了家中的一只百年人參,救回了我們母子倆的命。
「求求你了南星~」
她眨著一雙大眼睛,癟著嘴裝可憐:
「要是爭取不到知府夫人這位大主顧,我的店面今年就要關門大吉了。」
「那我就只能被我爹嫁給那個老鰥夫了!」
沈央央今年十九,家中一直愁著她的婚事。
偏她在經營上頗有一手,掌著家中不少鋪子的命脈,因此還沒被送出去商業聯姻。
但今年沈家生意連連受挫,若這回真的失敗,她可能真的會被嫁給沈家的死對頭——死了三任老婆的陸清野。
「央央,我愿意幫你。」
「但是你也知道,我不愿這雙面繡樣顯于人前,我有我的苦衷。」
她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只是送給知府夫人的禮,不會宣之于眾的!」
7
但我們都低估了女人愛顯擺的性子。
我熬了一個月繡出來的炕屏,在送出去的第二日,就被金陵城里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觀賞了個遍。
央央如愿爭取到了知府夫人這位大主顧,而我會雙面繡的事情,也傳遍了金陵城。
無數的夫人小姐遣人上門,想要我為她們繡制物件。
我一個帶著幼童的寡婦,哪里拗得過那些有權有勢的人。
不堪其擾,只能算計著家中的余錢,準備帶著漱陽偷跑。
偏那陸清野不知怎的忽然也對雙面繡有了興趣,放出風聲,說我是他的人。
8
據傳,陸清野死過三任老婆。
偌大的家業,卻連個繼承人都沒有。
想要嫁給他的人如過江之鯽,畢竟英俊多金又手握實權的單身男人并不多。
但其中不包括我。
從頭到尾,我只見過他兩面。
還沒搞清楚他發的哪門子瘋,他請的媒婆就已經上門來了。
威逼利誘用盡,最后他說:「你嫁給我,我不動你,三年后我放你自由,且幫你兒子拜入最好的大儒門下。」
「若你不答應......」
「祝南星,你知道的,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答應。」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但我向來識時務。
況且,他迎娶我為正妻,在所有人看來,都是我賺了。
成親當日,聽見賓客議論說京城陸家來人時,我忍不住一陣心悸。
又連連安慰自己,天下姓陸的人何其多,總不會如此湊巧。
但來人提著刀闖進新房時,我怔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赤紅著眼,步步緊逼。
「祝明月......」
「你這個騙子。」
9
「南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已拜過天地高堂。」
「哪怕您是主家少主,也不應當如此無禮!」
坐在主位的陸淮之不明所以地「呵」了一聲。
「明媒正娶。」
「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
我低眉順眼地跪坐一旁,不敢出聲。
見我這沒出息的慫樣,陸清野擋在我面前:「我只知道她是一個好女人,以后也會是個好妻子。」
「少主您若愿意,便賞臉喝杯喜酒。」
「若不愿意,也請您別耽誤了我們洞、房、花、燭。」
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我更加縮緊了脖子。
只期盼他們神仙打架,可別讓我這小鬼遭殃。
我偷偷瞧了陸淮之一眼,他面無表情地把玩著腰上一個褪色的荷包。
陸清野又道:「她一顆真心托付于我,我必不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