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找到了李朔和程陽。
整個欒樹叢中成百上千具尸體,竟全像是被吸干了一般,雙頰凹陷,面無血色。
她想要替他們收尸,卻驚恐地發現,那些尸體沒有血肉支撐,像是燃燒過的紙張,極速破滅,只剩下一地灰燼。
程安月沉默著,顫抖著,咬開酒封,灑滿整個欒樹林。
風吹動草葉,像是在送行。
那場皇子內戰,本該是誰都賠上了性命,誰都沒落好。
但沒成想,隔了幾日,卻傳來了八皇子登基的消息。
李朔早已血盡身涼,登基的又是何人?
又過了幾日,宮里說要連綿子嗣,大興選秀,賜程將軍嫡女程安月、林丞相幼女林惠入宮。
上一世,林惠入宮成了惠嬪,開啟了不受重視、活吞活剝的生涯。
這一世,林惠失蹤了。
她跑到欒樹叢中,摸索到刺中李朔的長劍。
我本不該插手的,但我仍覺得可惜。
我制止了她:「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真的不再想想嗎?」
記憶隨著我的出現,悉數歸還于林惠腦中。
林惠平靜而決然。
「重來一世,我知道我的郎君沒有厭棄我,他至死都喜歡我,我愿意陪他而去。」
林惠用力,劍鋒沒過她的身體。
她心滿意足閉上了眼睛。
我看著這一世她為自己重新選擇的結局,忽然想起那日天朗氣清,李朔與林惠遙遙相望,紙鳶忽上忽下,不知牽動著誰的心。
李朔曾綁在紙鳶下,千辛萬苦為她求的題詞,我原本是不懂的,如今想來,居然也平添幾分悟性。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
「蒲葦紉如絲,磐石不轉移。」
7
千般種種,不過是大夢一場。
我從林惠的牽絆中脫身之時,剛好是三日禁足期滿。
我剛睜開眼,就看見程安月坐在我面前,瞪著眼睛一動不動盯著我,似乎十分惱怒。
我趕緊狗腿子:「順貴妃您怎麼了?」
程安月反手抱住我的胳膊,一陣哀嚎。
「湘禾你不吃不喝三天了!春杏給你送飯,卻見你一直昏睡,我都要嚇死了,你怎麼氣性這麼大!我不過是小小懲戒你一番,養心殿那種地方真的去不得,你怎麼還要與我慪氣呢!」
我尷尬笑:「湘禾怎麼敢。」
程安月親手往我的飯碗里碼了一堆豬蹄、紅燒肉,壘得冒了尖兒,巴巴地送到我手里,盯著我吃完。
「吃!如果不吃完的話,就是還生我的氣!」
謝邀,剛好餓了。
我也沒含糊,風卷殘云地吃完了。
程安月笑瞇瞇地看著我,脫口而出:「多吃一些,能吃才是福氣呢!可別像惠嬪那樣,瘦得風一吹都能刮倒!」
我扒拉完一碗米飯,順著她的話問下去。
「娘娘與惠嬪,曾要好過嗎?」
自我認識程安月以來,她第一次眼神躲閃,別扭又不自然。
「你問這些做什麼?」
我埋頭扒飯:「我伺候惠嬪時,惠嬪曾說,您是她此生最好的朋友。」
程安月反駁得很快:「你胡說!」
「湘禾不敢騙娘娘。」
程安月徹底轉過身去,背對著我,揚手往臉上一抹,肩膀抖動,一開口已經帶了哭腔,似乎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她還說了什麼?」
我放下碗筷,開始回憶那些寂靜深夜里的閑談。
許多個無人問津的深夜,不受寵的妃嬪,對著她的貼身宮女,曾望著天上的星子,仔細回憶那些溫情。
恪守家規,溫和守禮的林惠,遇到了風風火火的程安月。
她們一水一火,一靜一動,卻偏偏相容得極好。
偏偏是她,不死心入宮后,發覺朔郎對自己忽冷忽熱,逐漸疏遠。
程安月像是火紅的奇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連朔郎也對她格外寬厚。
所有人都說,順貴妃寵冠后宮。
有好事的宮妃來找她咬耳朵:「惠嬪,你與順貴妃交好,如今她好風光,卻不顧你死活,你何不找機會……」
一向溫和的林惠第一次動怒,她用力推搡著,將宮妃趕出門外,轉頭卻替程安月祈上一盞平安燈。
我垂下雙眼,對著程安月。
「惠嬪只望您能平安。」
程安月恨恨地罵道:「她總是這樣!心腸永遠這樣軟!活該受這些苦!」
慢慢的,她又嘆了口氣。
「沒辦法,我拿她沒辦法。」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明月已經高懸。
她安靜極了:「幼時小惠兒恪守家規,出入不比我自由,每次我想要見她,都要費好大的功夫,非得搬出我爹爹與大哥的臉面來才行。」
「小惠兒就安慰我,如果我想她的話,就抬頭看月亮,世界上只有一個林惠,也只有一個月亮,當我們一同看月亮時,就全當我們見面了。」
那晚的程安月,枯站窗邊,看了整晚的月亮。
直到霜露染肩,太陽初曉,程安月也終于擦干了她的眼淚。
8
程安月一大早就鉆進小廚房,吭吭哧哧折騰了半天,最后端出一碗賣相不佳的粥。
她大步流星,昂首闊步地趕往養心殿。
江公公攔住她:「皇上正早朝呢。」
程安月點點頭:「我前幾日尋貓時恐怕驚擾了皇上,今日特意熬了粥來哄哄皇上。
」
她話剛落下,就看見一個穿嫩黃色衫子,頭戴金發簪的人走了過來,手中扇子搖晃之中,打翻了程安月手中的粥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