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類雖喝血食肉,但這樣殘暴血腥,野蠻荒誕的樣子,我是第一次見。
我將惠嬪的手指小心收了起來。
我做生意,只用買客的心頭寶,買客傾注的心血越多,付出的精力越大,她的心頭寶對我的修為才會越有效。
也只有心頭寶,才能筑造扭轉時空的機緣。
至于其他的血肉,都沒用。
但惠嬪有恩于我,我愿意為她折一折修為,愿意給她一個圓滿。
我護著那根手指,正打算悄無聲息離去,卻聽見養心殿的大門被砰砰砰地叩響。
瘋魔吞食殘骸的帝王動作一頓,直勾勾地盯緊門外,露出嗜殺的光芒。
順貴妃熟悉的聲音極具穿透力,不管不顧,帶著十萬火急的氣勢。
「朔郎!我宮里新得了一只愛貓,今夜不慎走丟,你快帶人幫安月找找!」
江公公低眉順眼:「娘娘,陛下已經歇下了。」
順貴妃目光灼灼,不肯退讓。
「公公,這只貓是本宮最喜歡的,若是本宮連自己殿中的貓兒都護不住,那這個貴妃也不稀罕當了。」
春杏急了,連忙賠不是:「我家娘娘有口無心,公公全當什麼都沒聽見罷了。」
我已經悄悄從養心殿溜走。
本想遁走算了,想了想,還是折回去,默默走到順貴妃身旁,為她添上一件大氅。
「娘娘,養心殿戒備森嚴,哪兒會來得貓兒呢?不如湘禾陪娘娘去別處找找。」
順貴妃聽到我的聲音,錯愕回頭,眼睛亮亮的,抓著我的手,反反復復將我看了一圈。
春杏忙牽著她往回走。
我跟在她身邊,為她提燈照亮前路。
她一雙柳眉緊蹙,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撫著心口微微喘氣。
我看著她:「娘娘何時得了愛貓?」
順貴妃瞪了我一眼,沒有理會,反手給我下了三天的禁足令。
她還是趾高氣昂的樣子。
「我看是我太慣著你了,哪兒都敢去,養心殿是你能闖的嗎!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偏殿禁足三天!」
后來我才知道,順貴妃自小貓毛過敏。
她從未養過貓。
6
借著順貴妃給我禁足的契機,我將自己鎖在偏殿內,潛心為惠嬪扭轉時空,為她獻上一個契機。
一個她夢寐以求的契機。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十五歲的惠嬪,還在未出閣時的惠嬪。
她身量輕盈,眉目帶笑,倚在閨房高窗,歪頭去觸最高的那一朵梨花。
那時的皇帝只是八皇子,誰都沒料到,這個形單影只的八皇子,最后會大權在握。
十五歲的惠嬪看到一只紙鳶晃晃悠悠升起,載著一張薄紙,薄紙上字跡行云流水,印著一首小詩。
惠嬪小小地驚呼:「云隱真人的題詞!」
她忙扒著窗沿尋找,便看到了八皇子李朔一襲藍衣,站在高窗之下,牽動著一只紙鳶。
她呼吸一滯,拼命抑制住自己的興奮,小聲地問。
「朔郎,你從何尋得云隱真人的題詞?」
李朔眼睛里都是笑意,卻偏偏風輕云淡。
「沒費多大功夫,碰巧遇到他而已。」
惠嬪不再問了。
她五歲開始習字,云隱真人的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是長居山林,千金萬金都難請動的,怎會是一句碰巧。
少男少女,高窗樓下,紙鳶題詞,不發一言,卻又情愫無限,擾亂了悶熱的盛夏。
忽然看見一個火紅的身影一把勾住惠嬪的脖子,大剌剌的,格外刺眼。
我一驚,居然是我那無法無天的順貴妃。
十六歲時的順貴妃似乎更加囂張跋扈。
她叉著腰罵罵咧咧。
「我敬你投胎有種,尊稱你一句八皇子。」
「能不能別成天把爪子伸到我們家小惠兒身上!她才不會喜歡你!」
八皇子有些頭痛:「程姑娘,你恐怕是有些誤會,李某并非好色之徒……」
程安月跳起來:「我不管!我今天就是來拆散你們的!」
我搖頭吃瓜,古往今來,沒有哪個閨蜜是看自家姐妹的男友順眼的。
但是程安月并沒有阻撓成功。
她一邊在惠嬪身邊轉圈嘆氣,看著她滿心歡喜地繡著嫁衣,搖頭嘆她不爭氣。
一邊又幾乎挖空家底,成箱成箱的珠寶銀票源源不斷搬進惠嬪房內,生怕惠嬪嫁過去受半點委屈。
程安月抄著手,提著劍,不去看她。
「他若敢對你不好,縱使他是天王老子,我也會替你剁了他!」
程安月的嘴,像是開了光一樣。
沒等到她出手,時局就變了天。
皇子成為皇帝的路,本身就是對于自己的謀殺。
他要拼著自己的性命,踩著自己的良知、兄弟的骸骨,去心驚肉跳地換一場黃袍加身。
李朔死在欒樹叢中,死于兄弟內戰。
那一場大戰中死去的,還有程安月的大哥,程陽。
他是八皇子的好友,練武興盡,一起策馬同歸,卻在欒樹叢遇到了伏擊。
密密麻麻的箭矢,鋪天蓋地涌來,容不得半點喘息的機會。
李朔與程陽拼上性命,也只落得一個與賊人兩敗俱傷的結局。
程安月是不信邪的主。
哀樂已經奏響了,她卻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孤身一人上馬提劍,千里趕到了欒樹叢。
在尸山血海里,她皺著眉,流著淚,翻過一具又一具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