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無語,尋常人居然聞不到密布的血腥味。
看來皇宮里,藏了一只比我還要厲害的大妖。
打剛才靠近養心殿,我渾身就被壓制得厲害。
若不是披著人皮久了,恐怕真會被他認出來。
我一瞬間汗毛直立,盯緊大門方向。
若是養心殿內盤踞著一只大妖,恐怕順貴妃兇多吉少。
還沒等我想完,順貴妃就已經雄赳赳氣昂昂大步走出來了。
她笑著晃晃手中一沓出宮令牌,得意洋洋。
「瞧瞧,咱們出宮玩去。」
順貴妃一切從簡,只帶了我和春杏出去。
她坐在馬車上懶洋洋:「春杏跟在我身邊多年,一向能干機靈,至于你,本宮是可憐你之前屈在惠嬪那里,恐怕連外頭的氣兒都沒喘過,特意帶你出來見見世面罷了。」
我乖巧點頭:「多謝娘娘。」
順貴妃心情很好:「去前頭和仙園,咱們去聽戲。」
又忽然,她急急忙忙改口。
「不行不行,先去與我買幾身衣裳。」
春杏小心翼翼:「娘娘,咱們得在宮門落鎖之前趕回去。」
順貴妃聲音冷了下來:「什麼時候輪到你教訓我了?」
她來來回回試了好幾件衣裳。
「這件不行,老氣。」
「這件也不行,腰身太肥了,掐不出腰身。」
「這件更不行,顏色太俗。」
店主犯難了:「您到底想要什麼樣的衣裙?」
順貴妃想了很久很久,最后風馬牛不相及地忽然問了一句。
「你們這兒能梳妝嗎?」
「小店業務齊全。」
她說:「我想要一件淺藍色的衣裙,要驚鵲髻,斜插流星金絲步搖。」
妝娘很麻利。
順貴妃看著鏡中的自己,終于笑起來:「真的好像。」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人類的情感,無非便是愛恨嗔癡,縱然有一千種話本子,講的終究還是一回事。
她提著裙裾,小跑著跑到和仙園。
臨靠近時,她又著急起來,嘰嘰喳喳拉著我和春杏問來問去。
「我今天到底漂不漂亮?會不會太素了?我近日來吃胖了不少,會不會顯得我像個球?」
我溜須拍馬:「貴妃娘娘是天下第一大美人。」
她終于放下心來,高高興興地走了進去,高高興興地坐在前排正中的位置,高高興興地拍掌。
像個真正的小姑娘。
我有些恍惚,偷偷問春杏。
「貴妃今年芳齡幾何?」
「二十又一。」
還真是小姑娘。
開場的是《牡丹亭》,咿咿呀呀的,我聽不懂。
「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
「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則把云鬟點,紅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順貴妃聽得入迷,幾乎都要看癡了。
她的眼睛緊緊盯著臺上一個小生,癡纏,溫柔,繾綣。
那小生似乎注意到了她,眼睛忽地一亮,瞬間有了光彩。
謝幕后,她撲上去,眉開眼笑。
「言郎,你比以前唱得更好聽!」
我和春杏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春杏拉著我退到不遠處,將來往的閑人都清理了,給他們二人留下空間。
我沉默了很久:「我是不是要被貴妃滅口了?」
春杏不解:「為何?」
「我洞悉她的秘密,她下一步豈不是要殺了我?」
春杏撲哧笑出聲來,她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說。
「你呀,是上輩子積德了,咱們娘娘,才是闔宮上下最好的娘娘,她定會護我們和順一生。
」
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里。
后來順貴妃拋下一切,要去塞北追逐她的言郎時。
我想,春杏,你說謊。
4
今天是惠嬪死去的第三天,也是皇上閉關的最后一天。
我屏息窺探,他約莫已經快要啃食掉惠嬪整個身子。
我欠惠嬪一個人情,我必須為她扭轉時空。
過了今夜,恐怕這世間再不會有惠嬪一絲一縷痕跡。
今夜,至關重要。
夜深人靜,大地沉睡。
我繞開春杏,隱入黑夜,屏住氣息,潛入養心殿。
守夜的宮人都已經昏昏欲睡,垂著腦袋打瞌睡。
妖類耳力超群,我聽見養心殿里傳來細微的聲響。
喀喀喀,咔擦咔擦。
像是尖銳的牙齒,咬碎骨縫的聲音。
我躲在大柱后面,看見年輕的帝王趴在只剩下一具骨架的惠嬪身上。
骨架削瘦,吃剩的血肉孤單掛在上面。
他獠牙畢露,一把將惠嬪撕成兩半,血肉橫飆,囫圇著塞進自己嘴里吞下。
宮里居然藏著比我還要可怖的怪物。
他帝冕染血,朝珠搖晃,咀嚼生肉,露出詭異微笑。
正是惠嬪生前心心念念的帝王。
帝王撈起惠嬪的人臉。
三日前,那張臉曾那樣期冀地求我,寧愿舍棄最心愛的雙手,也要換得一個扭轉時空,與心上人重新相愛的機會。
那張臉的主人曾倔強過。
「我沒辦法接受自己沒有雙手,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帝王寵愛西馳,我也不要丑陋狼狽地活下去。」
現如今,她心心念念要求得一個圓滿的心上人,看著她的人皮,含糊不清地評價。
「是美人,細皮嫩肉,好吃,好吃。」
他一把將人臉塞進嘴里,眼珠子被擠壓地爆開,他囫圇咀嚼著。
我忍著惡寒,偷偷用法術,順走了他吃剩的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