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逼近,熱烈的氣息幾乎噴到我的臉上:「當時就是這樣,你攬著顧肇均的脖子,像個婊子一樣往他身上貼。」
我別過腦袋躲避,想從側邊起身逃走。
剛一動作就被他推得跌回搖椅上:「裝什麼啊?你不是很缺男人嗎?」
「現在顧肇均先去建橋,你隨后回國省親,你不會再回來了?是吧?」
原來他說的「「我們」早就商量好了」,是我與顧肇均有私情,謀劃著一起回南國。
可是,他憑什麼發這麼大火?
我本就沒有真的越禮,若是認真追究罪名,頂了天也不過是作為先帝遺孀有些舉止不夠合適。
多年的隱秘擔憂,在這一刻落了實。
我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面對。
他見我沉默,態度愈加瘋狂,竟大力撕裂了我肩頭的衣裳。
我的肌膚一涼,一道陳年的傷疤就那樣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空氣中。
那是當年梔子花樹下,顧肇均咬的那一口留下的。
「還有什麼可說呢?」幾乎壓到我身上的少年執念深深地追問。
「你都看見了,我當然沒什麼可說,」我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輕輕地摩挲著勁后的皮肉,「可是孟玨,你在替誰質問我?」
他的身軀肉眼可見地僵住了。
「孟祺嗎?」我故作沉思地點點頭,「也對,他是我的丈夫,我背叛他理應受罰。」
他似乎一下子泄了氣,跌坐在一旁的地上。
我從閣里用來小憩的軟塌上拿了一件外衫披上,側目瞧見,他白皙的額上淌下道道汗水。
想要追究我與母國使君的私情,他就得親口承認:他暗戀他的庶母。
10
我不知道后來是怎麼從靜澄閣里走出來、又是如何在他的皇后妃子面前狀若無事的。
但打那日起,他不再借著各種由頭往我這兒來了。
有一回坐著轎輦狹路相逢,他竟示意抬輦的小太監立即掉頭,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我。
究竟年紀小,骨頭硬,受不了重話。
從此界限分明再好不過了。
我該有我的清白和安寧。
近來我總是做夢。
在夢中回到了天真爛漫的少女時代,回到了做淑寧公主時所居住的宮殿里。
醒來時心臟咚咚地撞擊著胸口,臉頰也因為興奮燒得通紅。
我做好了在北國寂寞的宮墻內守一輩子的準備,但是生命的轉機就像落到磚縫里的草籽一樣,綠意連綿地冒出來。
橫跨默河的大橋一旦竣工,我就可以回家了。
啊!南國!
日夜魂牽夢縈的南國!
而追著我從南國一路北上的那人,將親自主持這項偉大的工程。
思緒飄回幾年前的南國使館,十六歲的我與十九歲的顧肇均有過這麼一段話。
「我要是想回家,你如何?」
「我連夜去默河建橋渡你,要是尚玄磬不準,就軟禁了他由你做女帝。」
到頭來,竟真是他建橋渡我。
新任使君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看樣子他早已做好回國的打算。
難怪孟玨會誤會。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
我就要走了。
聽聞前往默河的工程隊已經啟程。
我抄寫了很多佛經,日夜祈禱他們平安順利。
其余的時候都在整理靜澄閣里的書畫,為它們編了一薄檢索冊子。
這些東西就不帶走了。
過兩年宮里有新的小孩出生,到了讀書認字的時候來看看也是好的。
小舒皇后原本是有充足的時間慢慢學著打理宮中事務的,但現在,她得立刻接手。
光是各司女官的職位品階她都看得眼睛發直。
「娘娘,我離不開您!」她抱著我的袖子半撒嬌半撒潑。
「那橋建好倒還有些時日,咱們抓緊學就是了。」我順順她的頭發哄著。
「不過說真的,」小舒皇后抓住我的手真摯道,「我還是希望它早點兒完工。」
「為什麼?」
她從身畔的梳妝臺上拿起一面琺瑯鑲邊的鏡子,遞到我面前。
我就著她的手,與鏡中的自己對視。
她緩緩道:「兒臣冒犯,娘娘自打得知要回南國起,「神采飛揚」「顧盼神飛」這些詞句都不夠形容的了。」
有...這麼明顯嗎?
我只好轉移話題:「到時候南北往來便利了,你上我家里來玩呀,我帶你去看南國山水,畫船聽雨眠,醒來摘蓮蓬。」
她鼓著腮幫子不依不饒:「那我春天去一次夏天去一次,秋天去一次冬天去一次!」
「次次盛情款待!」我笑。
小舒皇后帶著一大疊文件回了椒房殿之后,我只身爬上了靜澄閣的樓梯。
平時只有一層二層在使用,再往上只收著些不常用的箱奩。
有些是我出嫁時帶來的小玩器和衣裙首飾,那個時候什麼都要帶,硬是磨得哥哥多派了許多人手搬嫁妝。
真帶來了,做公主時心愛的東西裝飾在皇妃的身上,卻有些不合時宜。
就那麼閑置了許多年。
開箱來看,那些珍珠寶石的頭面依舊散發著柔美的光芒。
它們靜靜地審視著我。
審視著這個老去的少女。
我重重地合上,頭也不回地又上一層階梯。
開了天窗,爬到閣樓頂上。
靜澄閣蓋得又瘦又高,登頂竟能俯瞰北國皇宮內的大半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