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夜色更加濃稠,我坐在馬車里闔眼養神,冷不防被顛得幾乎沒摔出去,腦袋重重地磕到了車壁上。
似乎是跟什麼人沖撞上了。
身邊的侍兒前去察看問話,肇事者卻一言不發。
我忍著頭上的疼痛掀開車簾,看見一雙小狼一樣的眼睛。
「你是誰?」
「孟玨。」
我來之前聽過這個名字,他是孟祺與喬喬的第一個孩子,想來追問下去也不過是玩鬧沒留神,孩子罷了。
我拜拜手示意算了:「好吧,孟玨,你害我磕到頭了,但我原諒你。」
他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原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次日清晨起床之后,我似往常一般獨自打開南邊的窗戶吹風,一推窗卻「當」地掉下去個什麼東西。
侍兒出去撿來,原來是上好的跌打損傷藥膏,除此之外還有一包聞起來就甜蜜蜜的花糕,看包裝油紙的樣式不像是宮里的吃食。
我想到昨夜那雙小狼眼睛。
再次見到孟玨,是在皇后組織的后宮小宴上。
這次小宴的由頭,是為了慶祝她的小女兒會叫娘。
我不明白,又不是叫我娘。為什麼我既要表現得高興又要送禮。
有女人和孩子的地方,就有熱鬧。
但所有的孩子都是喬喬一個人的,她被圍繞著,很幸福地笑。
我覺得這時候她臉上的皮膚都好像摻了寶石粉一樣在發光。
其他幾個妃子在抱團閑談,說的都是些吃喝打扮之類的事,我正在心里抉擇要不要加入。
門外施施然走進了一個衣著華麗面容俊雅的小小少年郎,他躬身沖眾妃行了個禮,激起千層浪。
他溫馴地笑,耐心地聽她們閑談,吃她們開好的堅果。
徐妃拉過他問:「爺最近在忙什麼呢?都不見人影。」
「在父皇的逐良畫苑里打雜幫忙。」他依舊笑嘻嘻的。
喬喬的臉色有些沉,北國人尚武,她一定不喜歡孟玨親近文藝,奈何皇帝領頭喜歡這些,才不好說出反對的話。
「淑貴妃。」他搬了個凳子坐到我身旁,語調輕快地喊道。
「什麼事?」
「我能去您的書房看畫嗎?」
我遲疑了片刻,喬喬心里壓抑的不快立即宣泄:「什麼破畫弄得神神秘秘的那麼寶貝?一個兩個都要去看?我倒要看看玨兒能去幾日!淑貴妃,你閑著也是閑著,便讓他去吧!」
什麼叫我閑著也是閑著?我正要理論,身旁的孟玨拉了拉我的袖子小聲央求道:「兒臣絕不多擾,娘娘消消氣,好嗎?」
算了。
想起那天夜里他看人的眼神,我選擇不再深究。
筵席結束之后我主動問道:「殿下什麼時候得空?」
他答:「今日,娘娘得空嗎?」
我攤手:「我閑著也是閑著。」
于是孟玨跟了我回去。
我的書房規模不斷增長,此時已經占據了一整個偏殿了。
我題了塊匾,叫它「靜澄閣」。
寧靜澄澈。
孟玨安靜地穿梭于書架之間,偶爾停下來取一卷來看。
我在書案前坐久了,提筆隨意繪著一幅蓮葉圖以打發時光,正漸入佳境之際,被案前的人影駭了一跳。
「兒臣有一個問題。」
「請說。」我在心里給自己喊魂,盈盈不怕不怕。
「北國的畫匠往往用色豐富絢麗,花有幾百種紅,葉有幾十種綠,為什麼南國人只愛用墨呢?」
「你不覺得,墨色中包含了世間所有的顏色麼?」
我微微一笑。
孟玨頷首,沉思。
他好像有一張面具,喬喬需要一個溫潤有禮的兒子、眾人期待一個謙和待下的太子時就拿出來戴上。
其余時候,神色永遠不悲不喜。
我正在一點一滴地認識這個新國度的人們,好像,這也就是我的余生該做且能做的事了。
4
時光又流轉了半載,從南國運來的橘子樹已經開出了花。
快到我的生辰了。
顧肇均問我想要什麼。
我想像往年一樣去爬云龍山去寫生去摘野草莓。
我說想要一身漂亮到艷冠群芳的紅裙,生日宴當天穿。
孟祺問我想要什麼,我說想在南國使館辦生日宴。
喬喬......當然不會問這個問題啦。
并且當天她沒有去。
我想這是我們倆都樂意的結果。
我如愿穿了紅裙,孟祺陪我坐在主位上,趁眾人觥籌交錯之間往我手里塞了枚通透細膩的玉佩。
我抬頭看他,他真誠道:「盈盈,辛苦你不遠萬里到北國來了。」
我是真喜歡這人啊。
如果換一種相識方式,我想他會是我的知己。
我請他看我們南國的橘子樹,我興致勃勃地介紹,等小白花落完就會結青青的小果,小果長大了變黃,到時候可以專程來賞來吃。
孟祺只笑不語。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南國的橘子樹在北國是結不出好果子的。
顧肇均站在樹下玩著一柄折扇,一身素色衣裳,比起樹上的花朵是另一種絕色。
北國皇親和臣子們或結伴或獨自游著園子,我端了一碟青梅踱到顧肇均身旁:「顧大人,任了這麼久的文職不覺得寂寞嗎?我記得你是騎兵出身。
」
他拈了一顆輕快道:「你管我。」
我過的是十七歲生辰,顧肇均已經年過弱冠。